“已经是旧历四月中旬了，上午四点过一刻，晓星才从慢慢地推移着的淡云里面消去，蜂房般的格子铺里的生物已经在蠕动了……”

清如读着刚送来的报纸，越看越是欣慰。

“是夏先生的作品！哈，是夏先生的作品，终于发表了。”清如高兴地喊着，跑着去和郭子行等人分享这个消息。

夏先生的作品终于发表了？这个消息简直就像一枚炸弹在人群中爆炸开来。郭子行等人一听也是十分高兴，尤其是桂英几人，激动的热泪盈眶。

\"太好了，夏先生的作品终于发布了，我们的冤屈有地方倾诉了。”桂英哭的眼睛都肿了。

夏先生的《包身工》，让她们看到了希望，更给了她们一种重新找回公道的力量。

\"对啊，有更多的人看到他的作品，就不会再有更多的人上当了。\"

\"是啊，那些还在纱厂的姐妹们也能看见希望了。”几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仿佛立刻就解救了人似的。

这篇文章掀起的风浪比清如想象的还要大，有大帅府在背后撑腰，这篇文章不仅没有被压下去，反而成为了市井间茶余饭后最火热的话题。

一时之间，关于《包身工》、夏先生、《包身工》里面所描述的包括女孩子和工头的故事，也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这篇文章引来很多读者的注意，尤其是很多爱国文人志士纷纷响应，相应的文章陆续发表，终于引起了上面的重视。

上面派人下来查阅，一查之下惊讶的发现，文章中说比之现实描绘了不到万一，那些同胞女子的血泪字字珠玑，让人潸然泪下，甚至有人说《包身工》中描绘的人就是作者本人！

巡查的人顿时震怒！终于决定要开始整顿这些工厂的“包身”制度了。这篇文章惊醒了社会大众，掀起又一波工人运动浪潮。

政府顶不住压力，决心要整顿纱厂，郭大帅这边过了明路，郭子行立刻就带人查封了东洋纱厂，将各个受苦的女子送还原籍。

“一百二，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三……不对，一百二十二，嘶～我数到哪里了？”桂英敲着脑袋，头疼不已。

她颇识几个字，被清如拉来充了壮丁。解救包身女工的确令人振奋，只是后续工作也不好做，清如要将人一一登记造册，再发还原籍，这就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警署的人都不够用了，只要能用上的，都被叫了过来。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纱厂光包身女工就有两千之众，这其中还不包括如张嫣这般正式的工人。

查封了纱厂后，着令速川浪生等背后老板结了工钱，然后叫各地派人来接回去。

可是清来清去，仍有一部分女子无处可去，有的是因为家里嫌弃多了口吃饭的嘴，有的是自己不想回去，总之这些女子失了纱厂，现下连个去处都没了。

\"这下糟糕了。\"秋霜皱着眉头。

桂英道，\"现在纱厂被查封，这么多人怎么安排？\"

\"要不把她们收留一段时日？\"，秋霜提议道。

\"可是收留她们后怎么办？难不成你打算养活她们一辈子吗？怎么想的。\"小福子没好气道。

\"你有好法子你就说啊？\"秋霜翻了个白眼，明显不服气。

“好了，你们去一边吵去，又给我打断了，我还得从头再数。”桂英已经数了好几遍了，甚是头疼。

清如处理完最后一份档案，这才将头从成堆的文档里抬起头，“别吵了，先将人清点出来，郭局长会有办法的。”

如今办成了这件大事，郭子行在郭大帅眼里一下子拔高了许多。

这次郭大帅去首府开会，所表现政绩可是非常亮眼，不但破获了一桩纱厂案，更是解救了这么多的女工，这可是一大功劳。不仅是其他几家军阀，就是在百姓心中，郭子行的形象亦是正派无比，郭大帅顺势升了他的职，如今已经是警署的局长了。

清如的办事效率不错，不过两天时间就统计好了无家可归的女子的名单，交给郭子行过目。

郭子行又递给郭大帅看了看，郭大帅道，\"嗯，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安排？\"

郭子行早已打好了腹稿，上前回道，“我打算将这批人安排到咱们自己人开的厂里去，她们年纪轻，又不会其他的谋生手段，就算是全放出去，也没几个能找到养活自己的工作的，所以干脆物尽其用，将她们放到合适的工厂，靠她们自己的力量，挣一碗饭吃。”

郭大帅闻言，沉吟道，\"这样做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那些工人会不会过于担忧，不肯留下？\"

郭子行道，\"您说的这个我也考虑过，也许她们受伤太甚，不愿再去工厂，可这毕竟都是少数。这年头，就算是读过书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更遑论她们了。只要是明事理的，都不会拒绝，剩下的若还有人，那就只好先送去慈善堂了，以后与咱们无由。”

第91章 发表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那就照你说的去做吧。\"，郭大帅点点头，\"你这段时间辛苦了，好好休息两天。\"

郭大帅少有关心，倒叫郭子行有些不适应，点头称是，便告辞了。

处理完女工的事，郭子行暂时闲了下来，回来别院这边，远远看见清如的房间内依然灯火通明。

“做什么这么入神？”

清如抬头看见是他，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也没什么，就是在这些资料刚刚整理完，对了，东洋纱厂那边，没有为难你吗？”

“笑话，这里是我郭家的地盘，我岂会怕他们。”

“我只是听说东瀛来的人不太好惹，万一胡搅蛮缠你也不好交代。”

“你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郭子行狐疑道，清如也会关注实事动荡吗？

“你忘了，你说我父亲之所以一直被关着，就是因为郭大帅怀疑他和东瀛人有所勾结。”

郭子行一愣，这才想起来当初搪塞清如时，确实有说过是这个理由。回想起当初留清如在身边就是为了她家所谓的“财宝”，到如今，自己已经忽略许久了，猛的被清如提及，多少是有些不适应。

“咳，其实我也不相信，观你为人处世，不像是能卖国的人，可是速川浪生确实一直在为你父亲的事奔走，这要说没关系，你觉得可能吗？”

清如也不知道自己父亲怎么会跟速川扯上关系，一时也说不清了。

“那你，能不能让我见见我爸，我亲自去问问他，也许能知道些什么呢？”清如希冀地望着他。

郭子行别开眼去，“这恐怕还不行，不过我会给你安排的，就这样大咧咧的进监狱，怕是不能服众。”

清如的眼神立刻黯淡了几分，“好吧，我会找证据证明我父亲清白的，还有一件事，牛大牛二，能不能让我去审问。”

郭子行再拒绝不了了，于是点点头，答应了她这个请求。

翌日一早，郭子行带着清如张勋两人去了监狱，“牛大牛二是分开关押的，你去提审的时候，我会让张勋暗中保护你，不用害怕。”

清如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着劲儿，抬脚进了狱中。

监狱内环境并不好，光线阴暗，为着她来，才点上许多蜡烛，影影绰绰的，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这是清如从未接触过的环境，不免有些紧张。路过第一层时，那些犯人见着个生面孔，顿时眼露金光，些出淫邪的目光。清如不自在地走在前方，尽力表现出镇定自若来。

“这里就是关押牛大的地方了，你要先见谁？”

“牛大吧。”牛大至少还没有牛二那样穷凶极恶，心中尚且还对自己的儿子有一丝怜悯。

牛大被单独带到了密室，只有他和清如两人。牛大被捆在椅子上，只剩头部能说话能动。

见是清如来提审，牛大顿时火冒三丈，“都是你这贱人害我，要不是你，老子亲儿子会卖老子？”

“要不是你鬼迷心窍，连老婆孩子都能卖，小二郎也不会大义灭亲，你当着他的面卖了他亲娘亲姐，你说他恨不恨你。”

“哼。”牛大冷哼一声，明显不服。

“你不仅色欲熏心，还狠心将小二郎赶到山上放牛，他才八岁，怎么在那深山里讨生活，你有想过吗？”

“老子没养他吗？他娘都卖了，单单就留下他，要不是他是我儿子，我早打死了。”

清如不知道世上怎么还会有这样蛮不讲理的人，仿佛他做的一切多有情理似的，“算了，跟你多解释一句都是浪费，你当初卖了多少人，都卖去了哪里，你最好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

“我不都说了吗？就这么一次，多的没有，才刚踏上这一步就被警察抓了，以前根本没干过这事儿。”

“你可不止一次贩人卖人了，十里八村都有你的记录，你和丽娘这些年去了哪里，又游说了谁家的孩子，桩桩件件都记录在案，你无从抵赖，过了年，就该将你处死了。”

牛大眼神终于瑟缩了下，不过很快又硬气起来，“你们这是屈打成招，就是到了菜市场行刑，我也依然这么说。”

“你认不认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卖到纱厂的苦主都已归家了，相信很快你那个充满罪恶的小院儿就会被愤怒的村民给拆了，搞不好牛家村还会将你从族谱上划去。”

“这不可能！”牛大喊道，那些女人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你是不是觉得那些女孩子进了纱厂就出不去了，告诉你，这世上不缺有良心的人。是我去卧底掌握了她们被虐待的证据，如今已经发还原籍了。”

牛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清如，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到玩笑的神情。很可惜，清如一直都很平静，甚至没有面对他的愤怒，他才知道，清如说的可能都是真的。

“你居然有这样的能量？”

“当初就跟你说了，不要惹我，是你自己不信的，或者说，你太过自信了。”

清如冷冷地看着他，仿佛没有温度一般，“对了，有没有人告诉你，你那个心爱的丽娘死了。”

第91章 发表

“说过......”牛大绝望地闭上眼。

清如再添上一剂猛药，“那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跟你说过，丽娘是被二嫂亲手杀死的，死在深山老林，无人收拾，此刻怕是早已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牛大颓然地靠在椅子上，“你别再说了。”

“我只是觉得没有意义罢了，你这么忠心，结果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还要替牛二两口子隐瞒着，是不是太过不值了。”

“不值又如何，我已经这样了，说与不说，难道下场会好吗？”

“你要是将这一切都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好生照看小二郎。”

听到儿子的名字，牛大的眼中涌上一丝波动，“真的？”

“所言不虚”，清如说着，便将手中的照片递了过去。“小二郎自小没上过学，如今他跟着我，已经找了老师给他上课了。”

牛大手不能动，只能拿眼去看，那张黑白照片上，小二郎笑得无比灿烂，手上拿着风筝高高扬起，而清如则在一旁指导鼓励着他。

牛大盯着看了许久，好半晌才说道，“多谢。”

“先别急着谢我，我是有条件的，我在警署工作，你知道我想要些什么消息。如果你的回答能让我满意，我可以向你保证，小二郎长大会走向跟你完全的不同的道路。”

牛大闭上眼绝望地朝天大吼一声，接着认命道，“好，我告诉你......”

清如一使眼色，一墙之隔的郭子行等人立刻拿出纸笔将牛大交代地话记录了下来。

相比牛大，牛二才是最难啃的那块骨头。

牛二被押了进来，他有武力，因此比牛大绑的更加结实。

清如看着他，整个人已经看不出来往常那股子嚣张的气焰了，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头发散乱着，满身污垢，可他就像毫不在乎似的，灵魂抽离了一样任由狱卒将他摆弄。

“你要小心他，这个人嘴硬，问什么都不肯说，要么就是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去误导别人。”张勋小声在清如耳边提醒道。

清如将这话记在心里，也不去绕弯子，直接进入主题，“已经找到牛二嫂的踪迹了，你预备如何？”

牛二双眼无神，听到清如开口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不发一言。

“无论你说不说，其实都没有意义了，你和牛二嫂确实有几分聪明，只是常年与你们缠斗，警察也自由那一套寻人的办法，你以为你不开口，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是吗？陈大虎。”

“牛二”眼里泵出精光，里面全是不可思议。

清如自信一笑，“看来就是你了，从这里往西去二百多里，有个河沟子村，那里有位可怜的老人，她唯一的独子于数年前失踪至今无下落，老伴儿在寻找独子的过程中摔下山崖尸骨无存，她也在无尽的等待中日哭夜哭哭瞎了眼，地也种不了，房也看不了，要不是一村的同宗偶尔给点救济，怕是要饿死了。”

清如一边说一边观察陈大虎，陈大虎果然心理素质过硬，听到此，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听说她儿子原本也有寄钱过去，可惜人走茶凉，那儿子又不回来，谁知道拿了钱能到那老太太手里几分呢。最近更是惨，我们的人找过去的时候，那老太太已经缠绵病榻很久了，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她床前根本无孝子，那拿了钱的族亲， 除了三不五时过去给点水米，根本不管老太太的死活。更遑论，近日来她儿子也不寄钱了，哪里还有人去管，唉...”

陈大虎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牙关紧咬，嘴唇抽搐，显然是在压抑着什么。

“那老太太和你是同乡啊，不知你认不认识，还是我们警署的人心善，看那老太太屎尿糊了满床，无人照料，好心将她接了过来，不过嘛，我们哪里会有照顾老太太的经验，经常撒了热水啦，泼了冷茶啦，唉，粗手粗脚的，要是照顾不好你说怎搞，要不...”

“你们把我娘怎么了？！”陈大虎终于是忍不住了，果然再是丧心病狂，对于生养自己的亲娘，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清如正色起来，她知道，陈大虎的底线已经突破了，不动声色地提醒了下墙后的郭子行等人，接着道，“你要是能够配合我们，或许能让你见上一面也说不定。”

牛二，也就是陈大虎长叹一声，将自己的事情娓娓道来。

接下来的事情和郭子行查到的大差不差。

牛二原名陈大虎，牛二嫂原名杜陶，居然是个男的。两人同村长大，从小好的穿一条裤子，杜陶面容清秀，身材瘦弱，经常被村里的孩子欺负，每当这时，陈大虎就会出面把那些调皮的孩子赶走，杜陶就会乖乖地跟在陈大虎后面叫着“大虎哥哥”。

村儿里女孩子少，每次扮家家的时候，孩子们就会让杜陶扮做女孩儿，和陈大虎这个孩子王组成一家，两人以“夫妻”相称，这样的游戏，一玩就是很多年。

后来陈大虎长大了，进入少年期的男孩子自然就会“慕少艾”，开始对村里同龄的女孩子感兴趣，经常跟在她们屁股后面捣乱，以吸引她们的注意，而这时的杜陶就会不开心，一连几天都会不理陈大虎。

陈大虎经常捣乱，自然也吸引不了女孩子的好感，他只有去杜陶那儿才会找到一点点存在感。

再后来陈大虎的爹娘就替他相看了一门婚事，陈大虎可有可无的答应了，反正他自己也找不到媳妇儿。可杜陶不乐意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和陈大虎心意相通，两人之间是有那种默契的，谁知陈大虎居然背地里相看起了婚事，自认为受到了欺骗的他单方面跟陈大虎绝交了。

陈大虎粗心大意，很久都没理清杜陶是什么意思，只一昧的沉浸在娶妻的快乐当中，知道新婚那天杜陶找了上门。当着新娘的面给陈大虎表了白，将自己这么多年的情义和盘托出，陈大虎这才知道杜陶对自己的感情。

可奇怪的是，他非但没有反感，反而有几分喜悦。

两人随机互表了心意。这可把新娘子气坏了，恶心的够呛，当即把还未离开的娘家人叫过来将陈家打砸了一番，还带走了自己的嫁妆，自此陈大虎和杜陶两人的事迹在周围传开，两家长辈也气的不行。

用尽办法也没能让两人分开，反而更加坚定了在一起的决心，于是两人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携手离开了河沟子村。

后来遇见了梅姨，跟她一起干起了贩人的勾当，每到一地就化名在各地行动，只是恰巧在牛家村化名牛二而已。

后来的事简直罄竹难书，清如将他贩过的人一一清点，结合之前的查到的信息一一比对，竟有数百人受害，贩一个人最少能得二十银元，最多的五百也有，短短几年，便积累下数万财富，实在令人发指。

“都说完了，我可以见我娘了吗？”

“你娘还在医院呢，等她身体稍微好点就能带她来见你，毕竟你也不想老人家知道她的儿子正在监狱吧。”

陈大虎沉默了，一言不发，心里此时或许才有一丝后悔。

清如摇摇头，自作自受，便不再管他，反正消息都拿到了，接下来让各地拿着名单去找人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