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行想到这些时日里确实一事无成，不禁也白了脸色，生怕郭大帅觉得他没用。

郭大帅此时却通情达理得很，“你第一次办事儿，没章法也是正常，是我对你要求过高了，读书的事儿先暂缓，你去警局任个职吧，就去张勋所在厅里任个副厅长，经经事儿，明年时局太平了，再叫你去学校。”

郭子行羞赧不已，虽说郭大帅嘴上说的是他自己要求过高，实则未尝不是失望了的缘故，因此决心要在吕家这事儿上扳回一局。

“还有黄家的事儿，你办得对，在我们的地界儿上敢动咱家的人，怕不是不想活了，就先这么着，冷眼看着黄家蹦跶。这些年，这些老蛀虫，怕是忘了我郭阎王的名号了。”

郭子行也深以为然，只是…想到郭子攸，不禁起了上眼药的心思，“黄家怕是找上了老二，到时候……”

郭大帅像是看穿他心思一般，“老二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我说了，一家兄弟，团结为要，你这是转头就忘了？”

郭子行忙道，“不敢，我只是先在爹这里表明立场，谁劝我放人我是都不放的。”

郭大帅疲惫得按了按眉心，“罢了，我不想再三强调，说一遍就够了，若是对兄弟下手，别怪我不客气。”顿了顿，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郭大帅转了话头，“对了，乔家的事你预备怎么办？”

郭子行斟酌道，“儿子怕是与乔家千金没有这个缘分，倒是那日在郑家与郑家小姐相谈甚欢。”

郭大帅想着那天的见闻，不禁蹙起了眉头，“郑家小姐？就是那个留过洋的？”

郭子行称是，郭大帅考虑了片刻，“你倒是眼光好，郑家小姐落落大方，又是新式教育出来的，和你们年轻人的口味。她又是郑买办唯一的子嗣，怕是将来的产业都要落在她手里，倒是个实惠的。不过你能看得上，只怕这城中多得是人看得上，该如何取舍你自己看着办，乔家那边，你也自己去回绝。罢了，你回去吧，抓紧将这些事情办完，明年你就求学去了。”

郭大帅将事情一股脑推给他，郭子行顿感压力，直直退了出去。

平时手上闲着无聊，如今一来就是数件并行，一时间抓不住重点。想到别院里巧笑嫣兮的清如，心里未尝没有过怜惜，只是如今寻找了这么久，怕是凶多吉少了。

在心里捋了捋，郭子行阔步向警局走去，吕家两个女儿不知所踪，只剩下吕父一个知情人，又想到牵涉其中的日本人，只怕是不好办了。

还有郑家和乔家，说起来，乔家有三个女儿，乔老爷就有三个女婿可选，谁能拿了家业还两说呢。郑家不必说，千顷地一根苗，左右都是郑佩兰的。

只是乔家千金受的传统教育，夫荣妻贵三从四德，倒是好拿捏。郑家小姐崇尚自由，自小娇惯，怕是不会围着丈夫走。

在心里权衡一番，两家各有利弊，一时难以抉择。忽的又自嘲道，“你选人家，人家也选你，自家有什么非你不可的优势呢？”

摇了摇头，郭子行不再多想，如今最要紧是吕家的财富，只要自身有了实力，大丈夫何患无妻？

没经任何通报，郭子行直接闯了进来，张警长正悠闲地晃着腿唱着歌儿，见郭子行突地闯进来吃了一惊。

“哎哟，什么风儿把您吹进来了，有什么指示？”

郭子行不耐烦道，“吕沛君关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哎哟，这这这…”张警长为难道，“这是哪出儿啊，您见他干什么？”

“哪儿那么多废话，直接带我去见他，顺便把这几个月见过吕沛君的人员名单给我一份。”

张警长很是为难，“您看这，见吕沛君简单，这见过他的人，一时我可整理不出名单来。”

“怎么？很多人见过他么？”

“这倒也不是” 张警长挠着头，“原本吧，上面儿是不让随便见的，可谁知道来了个日本人，人家有使馆的靠山，我拦不住，给他放进去一回。”

郭子行不信，“就一回？”

“两…两回。”

“两回？”

“真两回，真就两回，多的没有。”

郭子行一鞭子甩在他面前，吓得他一激灵，还是嘟囔着道，“就…就两回，不信您问张勋，他也知道。”

说到张勋，郭子行倒是没看见他人影，“他人呢？”

“他带着老祖母看病去了，您不知道吗？”

郭子行黑着脸，这两日他都看见张勋，对方也未传过信儿来，不过这话不好说给张警长听，收起鞭子，叫张警长带路，“去吧，我去牢里看看吕沛君。”

张警长不再阻拦，使了个眼色给三儿，“三儿，带路。”

郭子行第一次来监牢，颇有些不习惯。牢里阴冷潮湿，光线黯淡，空气中漂浮着夹杂着屎尿多难闻气味，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哼唧的声音，刑具上还挂着阴干的血液，经过空气氧化，已变得暗红发黑，滴答着黏稠的液体。

从未到过这种地方，郭子行有些作呕，但他生生忍下来了。

第46章 做梦

带着郭子行到了吕沛君牢门前，张警长问道，“您是要我陪着，还是我先避开。”

郭子行摆手让他出去，张警长就晃荡着出去了。郭子行没心思计较，此刻他全副身心都在吕沛君身上。

许久未修剪的头发乱糟糟地四散着，胡子拉碴，一身囚衣糟污难言，吕沛君手脚带着镣铐，无力地靠在墙边，旁边就是恭桶，他仿若未觉，就那么直愣愣的，也不知眼神落在何处。

郭子行手里拿着钥匙，在手里拎着叮铃咣当作响，也不曾吸引他的视线。

将鞭子牢牢握在手里，确认枪和匕首都带上了，郭子行打开了牢门。

牢门打开的“吱呀”声终于是引得吕沛君看了过来。

见吕沛君不是全然无所觉，郭子行蹲下身来面对着他，“吕沛君。”

“嗯”，有气无力的，也许是饿久了，“有吃的吗？”

郭子行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些，吕沛君不是犯了法，没有郭家的命令，也没有人去动用刑罚，只是毕竟是坐牢，饭食方面，勉强维持着饿不死也就是了。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让你顿顿吃上饱饭。”

吕沛君笑了，“那个日本人也这样说，可却没有实现。”

郭子行蹙着眉，“那是他们，我说到做到。”

吕沛君疑惑起来，“哦，为什么呢？你是什么人。”

“我是…”郭子行差点脱口而出暴露身份，临时变了说法，“我是你女儿的朋友，是她托我来的。”

吕沛君掩在乱发下的眼神闪了闪，“你究竟要求什么？我们家被抄了，什么也给不了你。”

郭子行道，“我不需要什么”，忽的一想，什么也不求未免太假，便道，“我要你将女儿嫁给我，你肯是不肯？”

吕沛君忽然笑道，“郭大少爷，你跟我家从无交际，怎么会娶我女儿呢？”

郭子行没想到他认识自己，这倒是失策了，不过想到自己以往并不低调的行事，也来不及懊恼，接着道，“你看了就知道了。”

郭子行递过去一张照片，吕沛君将信将疑地接过去。一张黑白照片上，两个女子笑容灿烂，伸着手摇着桂花树枝，郭子行则站在一边，颇为嫌弃的向后仰着身子，像是生怕沾上了花朵儿。

那个站在高处的，侧着身子的身影分明就是他的大女儿，清如。

吕沛君紧紧捏着照片，颤声道，“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怎么回事？”

郭子行沉吟道，“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她是谁，只看见她被警察追，被我家丫鬟救上了门，后来慢慢相处，我才知道她是谁。俩人熟了以后，渐渐有了感情，我才受她所托来见您。”

吕沛君平静道，“抓我的是郭家，说要救我的也是郭家，郭少爷，您叫我如何相信？”

郭子行似乎是料到他不会如此轻信，沉声道，“城里有名望的人都知道，我是在乡下长大的，与我父亲并不亲厚，反倒是我二弟颇受倚重。你家的事我并不清楚，等我认识清如，一切事情已经如此了，我也只能补救。”

吕沛君又成了那副不问世事的样子，“补救倒罢了，我是个落魄人家，您能好好待我女儿我就知足了，关死我也好，怎么着也好，我都管不着了。”

郭子行有些着急，“吕伯父，您就不想出去吗？”

“这里有吃有喝有住，何必废那个力气呢？您就帮我带个话，我身上真没有他们要的那个东西，我身上，我家里早就搜过了，传说而已，何必当真。我倒霉我认了，就到此为止吧。”

郭子行不解道，“什么东西？吕伯父，您究竟是为什么被关进来？”

吕沛君深吸一口气，无奈地闭上眼，“罢了，我直说吧，我祖上有笔财富，吕雉！你知道吗？”

郭子行点点头，心里震惊不已，仿佛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要被他知道了。

吕沛君接着说道，“我家祖上就是吕雉一族，从吕公往上，最早可追溯至秦朝，从那代开始，一直到吕后时期发展到巅峰，积累下财富无数。后来吕氏家族被灭，但其实家主早有准备，留下了面儿上的财物，其他从秦王处搜刮的，各地孝敬的数不胜数，都被我家先祖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将地图制成玉佩，混在寻常首饰之中，一代代传了下来。本是打算再培养出个贤能重现我吕氏风采，谁知这么久以来，竟是没一个成事的。”说到此，吕父颇有些伤怀，“谁知近来我这家传秘密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这才引来祸患，连国外人都知晓了。唉…我是怎么都不能让这财富落入日本人之手的。”

郭子行一下知道了这惊天秘密，不禁有些激动，“对，不能让日本人得到手，只是，伯父，这财富究竟有多大，能引得这么多人动心？”

吕沛君轻飘飘道，“能复起一国，你说呢？说句不恰当的比喻，当时清政府赔的款，也不过是吕家宝库里的一角罢了。”

郭子行神情激荡，差点去捂住了吕沛君的嘴，这么大的秘密，很不该让外人知晓。

此刻什么乔家，什么郑家，跟通天的财富相比，也算不得什么？

“这个秘密，还有谁知道？”

“原本只有我，连我两个女儿都不知道，可现在…”吕沛君苦笑道，“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恐怕知晓的人不少了。”

胸中有股兴奋直冲云霄，郭子行畅意道，“吕伯父，您别再对别人说这个了，只怕那日本人也只是一知半解，咱该守住这个秘密啊。”

吕沛君很是赞同，“所以我宁愿在牢里也不愿出去，郭少爷，麻烦你照顾我女儿了。”

此刻郭子行无有不应，“您放心吧，我马上会被任命为副厅长，有我护着，没有人敢欺负您。”

吕沛君伸出脏兮兮的手紧紧握住郭子行，感动不已，“一切就摆脱你了。”

郭子行仿佛感受不到脏乱，忙点头答应。

又寒暄了几句，郭子行实在心不在此，对着牢头交待几句就匆匆离去。

吕沛君对郭子行离去的背影沉默良久，也只是哼着冷笑一声。

牢头给吕沛君端来了新鲜可口的饭菜，人还在疑惑呢，“嘿，奇了怪了，一个个儿的都看重你，吕老头儿，你挺能啊。”

吕沛君笑而不语，一句话都不多说。只是在牢头走后，将饭菜推到旁边的牢房，自己捡了个鸡腿吃着，其余的都不管。

那边的稻草下沽涌着，一只脏兮兮的手伸过来一点点儿的速度极快的消灭了剩下的饭菜。

吕沛君笑着，看着房里顶上那一方小小的窗户，从窗外透出一点点光亮。吕沛君就站在那光柱地下，漆黑的融入了周围的环境，只一双眼眸还亮着。

“老伙计，我有预感，不久后我就能出去了。”

那边没人答话，只有窸窸窣窣的咀嚼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