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擦干了身子，换上了红玉找来的衣服，大约是身丫鬟服，看着和红玉身上的差不多。

料子是细棉的，淡紫色的宽袖对襟上衣，下边一条藏青的裤子，刚好和清如的身段。

头发不能再胡乱盘着，只好放下来，拿了头绳绑了个利索的麻花辫，往身后一甩，利索又干净。

捧起水来洗了把脸，尘土、碳灰一冲就掉，只有石榴皮汁染上的蜡黄用清水洗不掉，清如对着镜子又用力搓了搓，见果然不掉，这才高兴起来。

遮住自己的好颜色，起码能在这乱世免去一些贼子作乱的心思。

想了想，又将旧衣服抖开，掉出几块当时藏在袖子里的剩余石榴皮，对着镜子，将能涂到的地方，又涂了个遍。只不过实在有限的很，除了四肢，身子终究顾及不到了。

碍于是厢房，也没备着画眉的脂粉，也找不着碳条，这眉毛一时让人苦恼，要是盯着这样一张脸出去，岂不是让人起疑？

清如决定还是找红玉下手，毕竟头一面见，她就看出来，红玉是个实心眼儿的人。

见屋里没人，清如小心地顶开窗子从那缝隙看着院中是个什么情景。

院儿晃动着两三个人影，穿着麻布，蹬着草鞋，三四十岁的样子，寂然无声地洒扫着院子，各司其职。

清如心想，这必然是有些规矩的人家，至于主人家郭子行，清如倒是没看见，或许是走了，或许是呆在别的屋子里。

生怕被人发现，清如坐回八仙桌，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清凉的茶水顺着喉咙存进了肚里，这才抚顺了这一天一夜里的焦躁。

她可不认为郭子行有多么好心，半路救个陌生女人就算了，还带回家。

图色谈不上，那他是想干什么呢？清如想不通。

铺子前那摊主说吕父是卖假古董被抓，可清如知道，卖假古董还不至于下狱封铺，甚至通缉家人。

既无提审又无政府的明令，何来通缉一说，可警察方面确确实实在找自己。甚至郭府的大少爷亲自出动，这其中，究竟牵扯了什么？

越想越是糊涂，唯一可知的是，清如和宴如身上必有郭家想要的东西，只找不杀，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

且清如判断这里应该不是郭府，高门大户，应是仆从甚多，来往之间就算有序，也不会如这个院子一般安安静静。

清如是本地人，早听说过郭大帅家里那可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跟这个安静的宅院明显不同。

清如在心中将家产细细数了好几遍，也没发现能惊动郭府的财宝，或许，吕父知道？

“翠儿姑娘，你洗好了吗？”

红玉的声音打破了沉思，清如迅速将杯盏还原，然后绕到屏风后面回道，“洗好了，也换了衣服，红玉姐姐，麻烦借用一下你的柳炭笔，行吗？”

红玉一怔，“你还怪爱美，行，我给你拿去。”

“哎，多谢。”

时人画眉，除了眉膏、螺黛，便是火柴、柳炭等用的多。折了柳条，将一端削尖了烧黑，能当眉笔用。

清如依然将眉毛画的向下耷拉，再加上蜡黄的脸色，原本十分的好颜色都去了八分。

郭子行正和张勋说着话，见她来，立马闭了嘴。

“哟，洗漱干净，也不是个脏乞丐嘛。”

清如腼腆地笑了笑，不说话。

倒是张勋狐疑地多看了几眼。

看了看时辰，郭子行作出开拔的架势来，开口道，“翠儿姑娘，今儿是我的不是，你安心在这儿养伤，不必客气，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清如点点头，道了声多谢。

俩人口不对心地互相客气，实则清如心里暗骂郭子行多管闲事，诡计多端，虽不知道他们的所求，但也知道这是变相软禁。

不过对方既然没拆穿，清如也就当做不知道，一边思忖着不知何时露了马脚，一边也松了口气。

有所顾忌，就说明自己还是有些价值，起码生命安全，暂时无碍。

匍一转身，郭子行全然没有了刚刚的好脸色。

一出门就叮嘱了门房，“看好了，别让那个叫翠儿的姑娘跑出去了，任何理由都不行，有什么事立刻报给我。”

张勋听着郭子行一番布置，心里也有些猜测，“大少爷是在怀疑翠儿姑娘？”

“怀疑？你怎么会觉得我在怀疑她呢？我不过是随手做件好事儿罢了。”

张勋明白这是郭子行的试探，自己既要站队，就必然要展示出足够的能力和诚意来。

“先前属下还没注意，这会儿洗干净了再看，确实觉出了有些地方不对劲，单看翠儿姑娘面颊饱满光泽，双手匀净，就不像是干惯了粗活、饱受生计奔波的人。

再细看翠儿姑娘的身量，高挑修长，小腿消瘦，若是干惯了农活儿的女人，再怎么瘦，双臂和小腿必然肌肉发达，再有就是她的乡音，此处离河南可不近，她那一口不南不北的口音，细究起来，估计也得有些说头。”

“不错。”

郭子行很满意张勋的细心，“我也是细细观察才发现，乍一看，似乎没什么问题，口音也可说是战乱跑散了来这儿的。

但一个人长久的生活习惯却是做不得假，她装的再像，也绝没有真正穷苦人家见到官兵时的胆怯躲闪，只要细心观察，就会发现错漏百出。”

张勋也表示赞成，试探道，“那，属下再去查？”

从决定在郭子行面前冒头的那一刻开始，就是站在了他这边的，自然事事以他为尊。

郭子行点点头，“她确实有很多问题，不过你不需要再去查了，帮她扫干净尾巴，别让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是”，张勋不知道郭子行在密谋什么，不过听话就是了。

“哦对了，你们不是去查封了吕家吗？去找找，有照片的，给我一份。”

郭大帅一妻四妾，儿女众多，虽然他还算是正当年，可底下的儿子却一个个长成了，眼见着就是四方城下一代的掌权人。

有远见的，自是早早开始站队。像张勋这样靠拢了郭子行的，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大帅府一如清如所想，守卫森严，轻易进不去。连郭子行开车回来，也得检查一番才得放行。

大帅府分前后两院，前院照着西式建筑建了一栋大楼，做郭大帅办公之用，后院则是郭府众人生活的地儿。

已是傍晚时分了，郭子行没去前院，而是一径回了后院。

经过大厅时，他的好弟弟郭子攸，正跷着脚吊儿郎当地靠在太师椅上，坐不是坐，躺不是躺。

“哟，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我们家的大忙人啊，怎么？抓到人了？我看看。”

郭子行没空理会他的嘲讽，“我来看看爸在不在，没必要跟你交代。”

“嘁～事儿没办成吧，办成了你会是这幅鬼样子？”

郭子行最不耐烦跟他打嘴仗，直接用行动说话。

上前一个闪身，趁他不备腿一勾，双手抓住臂膀借力狠狠往地上一甩，冷冷道，“别说做哥哥的没教你，看见兄长要有礼貌。”

郭子攸屁股摔的生疼，闻言怒不可遏，立马起身回击，“我礼你妈的貌。”

俩人你来我往，毫不相让，一时之间厅内只听得见拳头舞起的风声。

“混账！”

郭大帅浑厚的声音震响大厅，横眉冷目指着他俩，“亲兄弟打仗？你们这是要气死我，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郭大帅挺着个将军肚，威风凛凛进了大厅。

他长得燕颔虎须，豹头环眼，声若巨雷，虽然吓人，但相貌却平平。不过一身戎装，颇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很能唬得住人。

瞪着眼睛看着他俩儿子，威慑力十足。

且他虽有有妻有妾，平时却不见不得妻妾儿女争宠夺爱，最喜的就是一家和睦，现在俩人打到他面前，显然是犯了大忌。

无论是四方城还是在家里，郭大帅向来说一不二，脾气火爆，谁都忌惮三分。

郭子行俩人闻言对视一眼，不甘地放开了对方。

见两个儿子还一脸不服气，郭大帅气抄起手边的花瓶就砸了过去，郭子攸没来得及闪开，硬生生接下了这一记。

“哎哟”一声，额角出了血。

郭大帅更气，指着郭子行，“你还敢躲！站好。”

郭大帅没有趁手的武器，就以杖做棍，虎虎生威地舞在郭子行身上。

他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咬牙受着家法，比起疼痛，他最在意的，还是当众丢了脸面，尤其是在这个弟弟面前。

郭大帅本就是草莽出身，手下的劲儿大，“砰砰”几声，听着都不落忍。

郭子攸捂着流血的额头还不老实，偷笑出声。

这无疑是在郭大帅火上浇热油，噌得怒起来，谁也不认，毫不留情地棍棒自然也落在了郭子攸身上。

郭子攸万不像郭子行那样老实，仗着老爹宠爱，一边躲一边大叫，“哎呀，打死人啦打死人啦。”闹得人仰马翻。

管家赶忙叫人去请老太太来，这一顿管教以郭老太太哭天抹泪告终。

只要郭老太太一拦，郭大帅的棍子就挥不下去。

“唉”，郭大帅懊恼的扔掉拐杖，“娘，您就惯着他们吧。”

郭老太太七十多的人了，嚎哭起来也让人害怕，万一这一口气倒不上来，人可就去了。

“你打吧你打吧，你不心疼，我可心疼我的孙儿。”

说起来这人也是矛盾，郭大帅对外虽强硬无比，但对老娘却是顺从不过，这多缘于早年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生活。

郭大帅本名郭占元，生于一个贫寒的农民家庭，父母还一口气生了七个儿子，他是老幺，上面的哥哥，一个都没站住。

父亲好吃懒做就算了，还死得早，他只好和母亲相依为命。

由于时局艰难，家贫如洗，经常受人白眼，差点饿死。

就靠着郭老太太一点点乞讨，喂大了儿子，后来长大了却跟着一群地痞流氓混日子。

再后来就投了军，不成想他很有些军事天赋，连连升职，在军中混的如鱼得水。

几十年过去，朝政更替也没影响了他，如今做了新政府的督军，管着湘鄂一带，人称“郭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