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考试结束，江子书才抱着外套走进来，他的五官轮廓清晰深刻，却还透着青涩，眉眼间藏不住的戾气，安静的考场里小声地讨论着他，这世上总有一朝入水便可化龙的天才，校霸、混混、酒吧和网吧常客……他成名后过往所有的黑历史都成了点缀，地位赋予其光环，年少所有的不容易都让粉丝们更为心疼他。

江子书最讨厌的就是同情，他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赚的，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岑淑慎……在后世听说过这些事，拿着江子书赔偿她的八百块钱已经脑补他在酒吧卖酒被人揩油、工厂搬砖被老油条欺负的场景了，那几张鲜红的钞票似乎是被主人细心地压平过，还能隐约看见原本皱巴巴的痕迹，她捏起钞票的一角往回推，“我ct只做了三百块，不需要这么多——”

“拿着，我本该就向你赔罪的，抱歉。”江子书不习惯道歉，总觉得这几句话从他嘴里出来别扭得很。

岑淑慎很坚定地摇了摇头：“其实我自己走得也莽撞，非要说的话我怎么也占百分之三十的责任吧……就是那个花篮……能不能给我换个正常的果篮什么的……”拿着他的血汗钱，午夜梦回她都给自己一巴掌，无论他以后多能圈钱，这会也只是个生活拮据的高中生。

见她真不要，江子书收回了几张钞票，想了想，又拿出一张，眼角微微抽搐，隐约有些不舍：“你拿着买点甜食什么的补一补……”

“你昨天不是买牛奶了吗，够了，四百也太不吉利了，三张刚好……”岑淑慎推拒了，眼瞅着江子书比谁都快地收回了钱，“你要是还有啥不舒服，就来找我，我负责到底。”江子书言之凿凿。

她信一半吧，只能信还有啥不舒服那一半，明明五百就在她眼前，她却不能拿，她感觉胸口都闷闷的疼。

江子书和岑淑慎本就不熟，眼下两人尴尬的眼瞪眼，无话可说，黄玉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扯着她就往外走，岑淑慎只来得及和他打个招呼就被拖走了：“你怎么跟他走到一起了，”她厌恶得小巧的鼻子都皱了起来，“他家里——他——而且——他就是个混混——”她讲话含糊不清，岑淑慎连连追问，她面露难色，只能说这是江子书家里的私事不方便随便透露。

岑淑慎想起后世网上的只言片语，拧起眉头，试探地开口：“他爸爸是不是犯罪了。”

黄玉琳大惊失色，拉着她连走几步路，左右观望，这才拉着她的手压低声音说：“既然你都听说了我也不瞒着你，他爸爸当年是个杀人犯，倒不是歧视什么的，咱们学校老师也都对他蛮好的，但是吧——他这样总是让人心里不舒服——”

岑淑慎的眉毛动了动：“但是他爸爸是他爸爸，他是他，他什么都没做啊——”

“就算还没发生，你怎么知道以后不会发生呢。”黄玉琳理所当然地说，“你可离他远一点，谁知道他们这种穷鬼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可别被人骗财骗色了——”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掐了掐她的腰，“头脑放清楚点，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给你撞的，这聪明的小脑瓜子回头给你撞傻了——”

杀人犯的孩子也会是杀人犯，歧视是根深蒂固，永远固然存在的，岑淑慎闭上了嘴巴，默然不语。

黄玉琳是为她好，但是——

做错了事愿意承担责任，有这样清明眼神的人，后来为国争光的人，也会是坏人吗？

*

刚开学的时候，谁还不是沉浸在愉快的假期里无法自拔，班级里熙熙攘攘，岑淑慎好久没有看见这么多人了，游戏、小说、旅游、漫画、漫展的话题满教室飘荡，像是笼子门口的鸟儿，在回笼子前发出最后的惨叫，后门口的刘强探测器已经发出了警报，短短三秒内，班里就陷入了绝对的安静，人人手上都拿着一支笔在算什么。

刘强进门的时候都得放轻声音生怕打扰了大家学习。

可等他一走远，小声的讲话声又开始此起彼伏，逐渐越来越大。

陆唯在后面像一朵盛放的交际花，朋友多得络绎不绝，跟小弟来拜山头一样，很多人都觉得单纯的高中生不懂趋炎附势，他们显然是懂的，这儿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只有她蠢了两辈子才看明白，孟星河被吵得往耳朵塞着耳塞，无视了他。

岑淑慎一直都觉得陆唯是个很奇怪的人，正常的时候还算讨人喜欢，但当他渴望被人关注和崇拜，而只能选择用金钱买朋友的时候，面容就变得模糊又可怜了。

他的爸爸请求老师把他安排在孟星河旁边做同桌，可他们根本就是两类人，聊不到一起去，陆唯偶尔带来的东西给大家分着吃，可到孟星河那他就会因为太贵还不起不愿意拿，孟星河那双aj穿出来之后陆唯又以为他喜欢aj想跟他随便聊聊，又被孟星河以为在歧视他，除此之外孟星河也确实不喜欢陆唯这种骄奢的富家子弟……

因而哪怕他们在同一个小圈子里，两人的关系就像糊了一层薄薄的纸，肉眼可见的脆弱。

这会他们两又是陷入了冷战期，陆唯自顾自地跟朋友说话，他的那个朋友也刻意一直往孟星河那挤，把他挤到一个角落里，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岑淑慎摸了摸鼻子，敲了敲陆唯的桌子，然后脸往孟星河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陆唯面对她脸色要和缓一些，把自己的“朋友”们驱散了，然后笑眯眯地对着几人道歉。

孟星河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看向岑淑慎的眼神已经正常了，所有心思都能放在心里藏好，他本来就是那种擅长藏事情的人。

两人友好地交流了几道题目，一点都看不出上学期和假期里的暗流涌动，只有陆唯睐起眼睛，不明显地笑了笑。

*

下午的数学卷子一点都不难为人，因为里面出现了好几道寒假作业的原题，这也是开学考试的一部分目的，考察寒假作业完成情况，要么你天资聪颖本就会做，要么你……被刘强训一顿。

轻轻松松做完数学卷子还有足足二十分钟，看到黄玉琳脸上同样挂着松弛悠闲的表情，翻到卷子的第一页开始检查，就知道开学考试她同桌恐怕考得很不错，毕竟黄玉琳的语文一向优秀得很稳定。她沮丧地望着青灰色的天，然后很快打起精神来，再怎么着，总能比上辈子好一些吧？

拖那张空座位的福，晚上她又可以顶着同学们羡慕的眼神回家去了，岑淑慎难得不想学习，窝在床上看猫和老鼠，她弯着眼睛抱着抱枕团成一团，注视着杰瑞快活地把大猫的头塞进鸟笼里，然后滴溜溜地窜走……目光在屏幕上移来移去，完全不想考虑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