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口气这种话，听起来很奇怪。

仿佛是步无隐故意让穆姨娘换的孩子，而且听起来对上官婉静很有恶意。

此刻就是再愚钝的人，也能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人虽不敢明目张胆打量步无隐，但他们低垂着的眉眼，似乎都在隐喻着怀疑。

步无隐紧紧攥着拳头。

自从他继承永安伯爵位之后，在家中几乎是说一不二，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质疑他，也没有人敢这样议论他。

在这个家里，他就是绝对的王者。

然而现在，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产婆，却这样说着他不堪的过去。

步无隐想要让她闭嘴，可上官婉静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你还听到了什么。”她声音都是平静的。

步无隐忽然就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

他现在开口，仿佛就是承认了所有的一切，仿佛他真的是心思肮脏的卑劣之人。

郑产婆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然后才道：“我听到那位姨娘跟伯爷说，说……孩子已经换过去了，他们的孩子是双生子，寓意吉祥，换给夫人养育，一定能有锦绣前程，不过是个女儿，还都是伯爷的孩子，有什么区别呢？”

郑产婆低着头，继续道：“那姨娘还说，人人都说伯爷是靠了上官家才有今日，伯爷心里就没有怨吗？明明最不喜欢花，却还是只能让上官家随意出入，就为了给夫人建一座琉璃花房，那不是为了妹妹舒服度日，是上官家打伯爷脸，让他时时刻刻记着，他有今日全靠上官家的银钱。”

因为当时的场面太过深刻，以至于这么多年，郑产婆午夜梦回时还是会反复琢磨。

也因此，那些旧日的画面和言语一直印刻在她心底里，从来不曾离去，也从来不曾淡去。

上官婉静忽然叹了口气：“然后呢？”

“然后伯爷就打了那姨娘一巴掌，说下不为例。”

郑产婆说到这里，也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任谁见到这样的场景，听到这样的事，都忍不住胆寒。

小妾换掉了自己跟夫人的孩子，伯爷知道了，居然只淡淡说一句下不为例。

这样的冷漠自私，让人实在害怕。

郑产婆停顿的这片刻，堂屋里安静得吓人。

步云霓其实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此时听来，还是觉得满心怨愤。

为了前一世的自己，也为了上官婉静。

用尽一切爱慕的人，扶持的家，信任的丈夫，其实都是空中楼阁，没有一个是真的。

从当年娶她的那一刻起，或许步无隐对她就只剩下怨恨了，也或许从来就没有过爱慕和真心。

步云霓垂下眼眸，她安静坐着，在满腔的愤怒之后，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自要往前看了。

上官婉静早就见过了郑产婆，也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当时的她肯定会心如刀割，会痛不欲生，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上官婉静的成长和坚定却让她慢慢从痛苦里走了出来。

此时此刻，看着满屋众人的惊诧，看着步明羿的隐忍和愤恨，看着步云霓的冷静自持，上官婉静甚至忽然淡淡笑了一声。

“郑产婆，你看到了这样的事，你是怎么做的呢？”

郑产婆叹了口气。

“见到这样的场景，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伯爷是家主，他都点头了，我若是上去说孩子意外报错了，也太不懂规矩。”

“我只能把孩子抱回去，交给伺候柳姨娘的妈妈，让她好好看顾孩子。”

把当年全部的故事说完，郑产婆似乎做了一场大梦，现在梦醒了，她整个人却轻松起来。

那些秘密，过往，不能对外人说的故事，也终于不是她一个人的肩膀大山了。

郑产婆说到了最后，又看了看屋子里的众人，最后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向步云霓。

恰好步云霓抬眸，坦然看向她，眸子里没有任何怨怼，只有淡然的满天繁星。

郑产婆忽然松了口气。

她对步云霓点点头，脸上终于带了些笑容：“小姐，你襁褓中时一样，依旧漂亮可爱，乖巧懂事。”

那个小小的孩童，即便当时已经醒了，却不哭不闹，只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陌生人。

当时郑产婆非常紧张，生怕让花园中的两人发现自己，等她决心离开花园之后，才发现怀里的孩子一直醒着。

她没有哭，没有闹，不仅救了自己，也救了她。

郑产婆这一生无数，却没有那个孩子让她这样多年不曾忘怀。

因为她的命数，因为那一桩离奇的豪门故事。

现在见她好好的，已经健健康康长大成人，亭亭玉立，雅致端方，郑产婆终于觉得释怀。

她重新看向上官婉静，对她恭恭敬敬行过一礼：“夫人，我愿意同夫人去告官，所有责罚我自己承担。”

做产婆的，本来就是要为产妇和孩子延命，她没有做好自己的职责，理应受到责罚。

上官婉静看向她，轻声笑了：“郑产婆，此事不怪你，你也只是个普通平民罢了，权势压人头的时候，没有人能维持住自己的本心，当时即便不是你，也有李产婆，赵产婆，无论是谁，结局都是更改不了的。”

“只恨有人心狠手辣罢了。”

步无隐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

他紧紧攥着拳，不让自己立即就暴怒，他深吸口气，才压抑着声音道：“上官婉静，你是何意？”

“现在珍珍已经被陛下亲口赐婚，圣上金口玉言，可不能欺君。窈窈也已经同裴世子订婚，难道你要一起把这玉京的权贵都得罪了不成？”

“事已至此，为了明羿，明泽，为了窈窈，你还闹什么？”

上官婉静忽然笑了。

“我闹？”

她偏过头去，看向步无隐。

这一次，她眼睛里的温柔全部退散，只剩下寒冬腊月里的冰冷。

“是我闹吗？”

“明明是你自己，步无隐。”

“你自私，虚伪，心眼跟针尖那么大，明明吃我上官家的软饭，却偏要做出别人有求于你的姿态，你真是让人恶心。”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自私所至。”

“现在，你要为你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