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禾原本不明白小姐说的是什么，直到一日之后，步云霓被春袖请去乐雅苑的时候，她才明白小姐话中的深意。

上官婉静拉着她的手，坐在春意盎然，布置精巧的花厅里，正满脸含笑看着她。

光看她的笑容就知道她心情极好，一看便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步云霓。

步云霓心里早就有数，但此刻却佯装不解：“可是有什么好事？让母亲这般高兴？”

她昨夜吃得好睡得好，此刻满面春风，笑容恬静，一看便没被昨日的事影响，似乎根本不觉得受了委屈。

可委屈不委屈的，不是她说了算，是永安伯和伯夫人说了算的。

上官婉静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好孩子，昨日你受委屈了，那时候康儿闹得太过，你父亲怕孩子哭坏了，这才说安慰了他几句，古姨娘昨日的做得确实不对，确实是有些厚此薄彼了。”

这甚至都不是厚此薄彼，而是明晃晃的偏心。

上官婉静大抵心里也明白，看着步云霓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怜爱。

她轻轻拍着步云霓手，感受着她温热的掌心。

“好孩子，你可万万别难过。”

步云霓低着头，她抿了抿嘴唇，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

但她犹豫再三，还是低低说了一声：“母亲，人的手指还各有长短，家中兄弟姐妹那么多，父母也是人，自然有自己的喜好。”

“我只是恰好运气不好，成了最短的拇指，不被父亲所喜爱罢了。”

步云霓的声音慢慢染上哭腔，听着就很凄凉。

“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我也懂得这就是我的命运，”步云霓抬起头，眼睛通红，却没有一滴泪，“我一直告诉自己，不用同父亲奢求什么，只要我心里不期盼了，就不会觉得难过。”

上官婉静被她这么一看，眼泪都要流下来，她心里一阵阵的刺痛，那种无法言说的心酸和心疼充斥心田，让她呼吸不畅，身上没有哪一处不觉得疼。

她不知道为何会这么难过，大抵是真的心疼她，大抵是看她倔强不肯落泪，总之，过往岁月一一在眼前浮现，最终停到了面前稚嫩的少女面庞上。

一晃神，她从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就那么顽强地靠着自己长大了。

步云霓眨了眨眼睛，她哽咽一声，声音带、染着泪意。

“可是母亲，我还是觉得痛苦，为什么呢？”

上官婉静哽咽一声，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步云霓身量很高，比寻常的少女都要高一些，她骨架匀婷，看起来是很健康的模样。

但把她抱进怀中，上官婉静才发现她是那么单薄，瘦弱，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也不过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上官婉静拍了拍她的后背，仿佛哄孩子一般哄她：“好孩子，昨日你父亲回来后也后悔了，一直说不应该那样偏向康儿。”

这话显然是说来让步云霓开心的。

步无隐这人怎么可能会后悔，他做出来的事，从来不会后悔。

上官婉静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继续道：“昨日事发突然，你父亲也是不得已为之，回来我也说过他，可事情已经发生，倒是不好更改，但也不能让你这么委屈。”

步云霓闭上眼睛，把那张精致的小脸埋进上官婉静的颈窝里，感受她身上的温热与馨香。

“母亲，我不委屈，我不委屈的。”

她仿佛是在劝说自己，只要自己信了，她就不觉得委屈。

上官婉静心里更难受了。

她难得果断一回，道：“我同你父亲商议过，这一次广宸宫中的赏春宴，原本你父亲替云霞多要了一个名额，这个名额就给你了，算是古姨娘的补偿，也是我们做父母的对你的补偿。”

步云霓早就知道这个名额要给她，此刻装得特别震惊，她从上官婉静怀里钻出来，茫然地看着她。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我不需要，”她抿了抿嘴唇，声音干涩，带着颤抖，“我不需要补偿的。”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似乎不敢看上官婉静的眼睛，低下了头去。

上官婉静顺了顺她鬓边的碎发，声音轻柔，带着安抚。

“你不用担忧，家中人口多，做事难免有些偏颇，但之后总要找补回来，否则家里就没规矩了。”

“这一次的赏春宴很重要，衣裳头面我来给你准备，不过之前的折子说要参宴的人准备个亮眼的才艺，你看看你想做什么？”

上官婉静想到这个二女儿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想了想，又宽慰她一句：“我们窈窈这么漂亮乖巧，只要站在那，人人都会喜欢。”

“那些才艺之类的也不打紧，总归也不是多重要，你要么画一幅画，写一卷书，或者做个帕子也是好的。”

“还有一个月，不急。”

步云霓这才懵懂地点头：“好的母亲，我会努力的。”

说到这里，她似乎才小心翼翼看着她，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那笑容仿佛田野里刚开的雏菊，羞涩胆怯，却美丽无比。

“母亲，多谢您，还有父亲也是，”步云霓终于显露出高兴来，“我心里，真的，真的很高兴。”

她说话甚至都有些结巴了。

或许，在步无隐说出那句要把古姨娘放出来的话时，就已经想到了今天的这一步。

作为一个常年被父母冷待长大的孩子，忽然被父母这么关爱，她怎么可能不感恩戴德？

她会不会想，只要自己以后更努力，更听话，努力做到最好，让父母都满意，是不是他们就会更喜欢自己一点？

这么想着，盼着，她就渐渐活成了父母想要的样子。

她会跟其他的兄弟姐妹一样，成为步无隐手里最好用的那把刀。

为了他的青云梯，他们成为一块块踏板，供他踩踏。

步云霓低垂着眼眸，眼睛里冰冷无比，说出来的话却是怯生生的。

“母亲，您回头跟父亲说，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不会让父亲和您失望。”

上官婉静没想那么多，她帮她整理皱了的领口，道：“只要你高兴便好了。”

当夜，步云霓做了一个梦。

前世的她虽然没有去成赏春宴，却听到了步云歌和步云烟回来的讲述。

在她们的讲述里，最惊才绝艳的不是太子和二皇子，也不是别的什么人，只有定国公世子裴寂。

步云霓梦见，自己前世也去了赏春宴，她拿出自己做的精美绣品，被选为当日之最，同裴寂并肩而立，接受众人艳羡的目光。

在她身边，是裴寂高大挺拔的身影。

“步二小姐，”裴寂的嗓音熟悉而温柔，“在下猜到今日的第一一定是你。”

“果然不错。”

步云霓一下子醒了过来，回味片刻，觉得这梦是真好。

她觉得可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