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了一会儿，步云霓也有些累了。

此时悬挂苍穹的赤日已经西去，那仿佛要炙伤人脸的热度被层云遮挡，渐露疲态。

商街两边的小食肆早就宾客盈门，步云霓粗粗看去，能看到每一家都坐满客人。

不过一楼临街的食肆不多，大多都是各种商铺，二楼以上才多是食肆和戏院。

“小姐，咱们还是提前用晚食吧。”

说话的是春袖，她道：“再晚一些，恐怕要等位了。”

步云霓点头：“之前听阿玲说的时候，我就对聚宝斋很有兴致，要不咱们去吃涮肉吧？”

今日回去，正好可以趁着人少在船上沐浴，倒是不妨碍明日精神抖擞回家。

春袖还没说话，顾妈妈就点头：“好啊好啊，这一家是总店，听说里面的羊羔肉都是新鲜的。”

众人自然以步云霓意见为先，一决定好，就立即动身寻找聚宝斋。

不夜城的主街上，每个路口都有地图，地图样式一样，几乎标识了所有商铺的位置，只要识字的人简单看一眼，就能找到地方。

另外，不夜城里也有戴着向导牌的向导，男女皆有，一个个都是面容干净的少年少女，他们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站在路边等人询问。

只有主动询问的客人有意向，他们才会跟从向导。

若是客人不识字，同他们问路也是可以的。

步云霓进了不夜城没有再找向导，他们不过是随便游玩，倒是不需要向导。

很快，五人就来到聚宝斋前。

这个时候，聚宝斋已经坐了八成的客人，有跑堂的把她们引去一桌靠窗的位置，上一桌客人刚走，让她们捡了便宜。

今日的晚膳用得十分尽兴，几个人一边谈天一边涮肉，仿佛寻常朋友那般，心里少了些家中的桎梏和枷锁。

这种体验很难得，就连春袖眼睛里都多了些欢快的笑意。

酒足饭饱之后，步云霓靠在窗边，看着下面逐渐亮起的灯火。

悬挂在高耸屋檐下的花灯陆续亮起，太阳落下，晚霞渐暗，可不夜城却亮如白昼。

华灯绚烂，歌舞热闹，聚宝斋楼下的拐角处，就有杂耍艺人在表演，四周有游客驻足观赏，偶尔爆发出欢快的笑。

那是真正的放松和沉醉。

晚风微微吹来，灯火摇曳，步云霓没有吃酒，却觉得有点醉了。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为何世人对不夜城趋之若鹜。

这里是世外桃源，是能让人忘却身份、地位，忘记烦恼、忧愁的桃源乡。

步云霓凭栏眺望，看着看着，忽然发现前方的拐角处，另一家食肆的窗边位置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窗户只开了一半，露出裴寂的身影。

那瞧着应该是一间雅室，步云霓能看到窗户对面的墙上挂着静心两个字，更多的就看不到了。

裴寂正在同人说话。

巧合的是，裴寂所在的窗户下面挂着个花灯，灯工刚刚在边上点燃灯中的蜡烛，摇曳的火光映衬到了裴寂的眼里眉间。

这一刻，他脸上挂着的，温文尔雅的笑意仿佛都消失了。

即便灯火再温暖，他眼中却只有冷意。

仿佛是深海之下，雪山之巅，是北州冬日永远化不了的雪，是刀尖上挥之不去的冷。

这一刻的裴寂，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步云霓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她端起桌上的银耳莲子羹，浅浅品了一口。

裴寂这种人的秘密太多，让人看不透，只讨个好便是了，还是别过多接触得好。

用完了饭，步云霓想再逛上一个时辰，就回如意号休息。

一行人刚从聚宝斋出来，就听到一道嘶哑的男声响起：“你这个贱人，你居然敢杀我阿兄。”

步云霓脚步一顿，周围的客人们也都停住了。

此时正是饭点，大多数人都在食肆酒楼里吃酒用饭，没人注意走廊拐角上的动静，只有三三两两的游客在外面行走，往那边张望。

步云霓看过去，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拽着一个女人的头发，把她从一间铺子里往外拖。

不夜城最好当然是临街的商铺，其次就是更宽敞风景更好的二楼临街商铺，其余的商铺位置就相对就不太好了。

聚宝斋因为是老店，又比其他的铺面大，所以位置略偏一些，已经快到这栋楼的拐角处，游客们慕名而来，一般用过饭就走了，不会再往后走。这楼建了两处拐角，另一边就是裴寂用饭的那家百味斋。

也是老店，跟如意号上的是一家。

所以另一处如同死路的拐角就显得冷冷清清。

这边一共有三家店，说杀人了的是把头第一家。

步云霓眯着眼睛一看，那家是做胭脂生意的。

铺面不大，不过一个开间，而且因为生意不太好，除了门口在厮打的两人，几乎没有客人在附近走动。

那男人这一嗓子，倒是给那铺子招来了不少客人，就连隔壁两家的老板都出来瞧看了。

杀人可是重罪，众人一时都没出声。

那男人脸上涕泪交流，是真伤心了。

“你这贱人，你非要侍弄什么胭脂，说这个能赚钱，我阿兄才卖了老家的田地，跟你来这里开铺子，如今可倒好，你怕不是勾搭上隔壁不三不四的闲汉，才谋害亲夫吧。”

那女人被他掐着脖子，一张清秀的脸涨得通红，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已经快要憋死了。

就在这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匆匆赶到，他后面甚至还带了两个衙差。

步云霓有些吃惊。

这出公差的速度也太快了。

她还未来得及再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是嗓音：“不夜城是遂宁最大的产业，故而有衙差在此处驻守，每日不少于十人。”

步云霓回过头，就看到裴寂站在她身后，好似也在看热闹。

他眉眼间的冷淡疏离似乎都留在了那间雅室里，现在的他就是平日的他。

温文尔雅，优雅温和。

步云霓看他摇着折扇，也勾了勾嘴唇，冲他羞涩一笑。

“公子，好巧。”

“多谢公子解惑。”

两个人在人群中对望，皆露出得体的笑容。

确实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