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手机阅读

铜雀宫深

作者:夜如织 | 分类:古言 | 字数:1.7万

第4章 国公

书名:铜雀宫深 作者:夜如织 字数:3229 更新时间:2025-02-13 02:05:58

宸王一行直到元宵节后才终于抵达长安。

他去往西陲之前就已经封王建府,所以在京中是有府邸的,只是此番回京并非皇帝敕赦,遂安置在了国邸。

随后李承晔给皇帝上了一道折子,说是一路上遭遇不明人马围堵阻拦,耽搁了些功夫,他本人也受了伤,要等休整好了再来述职参拜。

这一道折子一递上去,便在朝堂上激起千层浪。

首先乱起来的是内阁。

阁臣沈修竹一拿到这本奏折,只见其上言辞疏狂,用语更是对皇帝毫无敬意。

沈修竹惊骇不已,将折子如烫手山芋般丢给了同僚苏元贞。苏元贞看似是个老实头,平日里不闷不响的,可遇事绝不含糊,几经推辞不下,最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倒在张寿面前,又将这山芋捧给了张阁老。

内阁这边乱作一团,京中的四大门阀自然也清闲不了。尤其是卫国公杨府,自打宸王入京后,府门口迎来送往,就没闲过。

派出去的人非死即伤,杨忠死活都想不明白,当初宸王离京时手头再无任何势力,几乎可以说是走投无路,实在是因为宣帝一片爱子之心,这才得以保全性命。可不过才短短三年时间,他的势力竟然在西陲迅速坐大,训练出一支几乎能与皇城禁卫军相比的亲军,更令人恐惧的是,他们在京中对此竟然一无所知。

当阁老张寿亲自将宸王所上奏折摊在他面前时,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一念之仁是放虎归山了。而如今李承晔显然早已察觉,下榻的邸馆更是密不透风,连一丝消息都刺探不到。

几番争议,最终这个难题还是摆在了小皇帝李霖意的御案上,随后几位公侯阁臣便被皇帝传召至承明殿内议事。

李霖意看完宸王的折子,扶额静思良久。

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半晌,他才抬起头来问:“从西陲至长安,途经甘州、凉州等地,自朕登基以来,从未看到甘凉之地官员有关于其治下匪患之事的奏报,怎的九王叔回京途中竟有匪徒阻拦行刺?还致王叔受伤了?”

众臣对于小皇帝看到折子后的侧重难免有些无言以对。

长宁侯府世子卢怀瑜如今正领着殿前副指挥使之职,今日也被召来问话,也是他最先得知宸王回京一事,闻听圣人垂问,正要上前参奏就被他爹卢鹤龄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

李霖意自然也看到了他们私底下的动作,等了片刻见无人回话,遂指着张寿道:“阁老,你来说。”

张寿依言上前,躬身揖礼后觑了一眼拱手立在左侧的杨忠,开口道:“甘、凉二州刺史均是景和元年经由吏部考核后方才上任的,以往先帝对其颇有称赞……”

见皇帝神色似有不虞,便又道:“只是甘、凉二州到底远离京都,地广人少又兼之民风彪悍,以往也偶尔有匪患出没,但都是小打小闹,地方上也就派兵镇压了,所以并不曾上报于御前。此次宸王回京或许只是凑巧碰上,这才起了冲突,以致殿下受伤……只是宸王殿下此番未得敕令便私自领兵回京,臣惶恐,实在不解其意,亦不知该如何应对。”

“哦,”李霖意沉吟片刻,又看向杨忠问:“杨国公怎么看?”

杨忠只好躬身答:“臣也疑虑。虽说先帝驾崩,陛下新登大极,宗亲藩王是可回京谒见的,只是宸王当初是与宣宗贵妃徐氏母家——永平侯府谋逆一事有牵连,这才流放西陲,如今未得敕令而回,只怕是这背后另有图谋。”

霖意似是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低头又看了看案上的折子,再抬首时神情中已俱是讶然之色:“另有所谋?朕实未想到此处,还请国公详细说说宸王究竟所谋为何?”

当年宸王离京时,李霖意尚且年幼,就算有所耳闻,也并不知晓其中内情,自然也不似先帝那般将李承晔看作是帝位的威胁者,所以杨忠本意是想借机引起皇帝对宸王的疑心而已,却未曾料到李霖意会直言发问。他心头一阵慌乱,只好拱手道:“这……臣实在不知。”

霖意转头又追问卢鹤龄:“那卢侯呢?卢侯是否知晓?”

卢鹤龄连连摆首称:“臣亦不知。”

大殿上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卢鹤龄思忖片刻,又说:\"臣只知宣宗皇帝当年只是遣宸王去西陲就藩,并未有明旨或是口谕令其非召不得回京,而先皇在位时他亦每年以藩王名义上贡,若说其此番回京别有图谋,臣倒并不这么认为。\"

杨忠听完卢鹤龄之言,只觉得气结于胸,立时对他怒目而视:“卢侯爷!你明知宸王与永平侯谋逆一事有牵扯,宣宗皇帝这才将他遣至西陲。他如今私自领兵回京,如此蔑视天威,蔑视陛下,你竟还言语之间为其开脱,到底是何居心?”

他还欲再说什么,却见张寿暗自向他使了一记眼色,便只好垂首作罢。

卢鹤龄却只拱手而立,对杨忠的发难不置一语,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施舍与他。

见众人都不再言语,李霖意站起身来,在案前来回踱步。许久他才似恍然大悟般,说:“既然诸卿都不知,那朕便派御医前去先为王叔治伤吧,等王叔病好了,朕再召他进宫来问清缘由,众卿以为如何?”

说完也不等下立诸臣的应对,便直接唤内侍官来,嘱咐让其带御医前往宸王下榻的邸馆为其看治,随后遣散诸臣,往温室殿去了。

几位大臣从承明殿出来,沿着石阶一路而下,三三两两走过前殿殿庭,往司马门方向而去。

众人皆是心事重重,遂连往日朝议后的互相恭维闲谈也都没有了。

临到门口,一直走在前面杨忠故意慢下脚步,最后停住脚朝后看去。

卢鹤龄仍是不紧不慢的步伐,甩了甩袖子,从他身旁而过。他的儿子卢怀瑜倒是恭恭敬敬对着杨忠躬身揖礼,唤了声:“杨叔父。”杨忠仰着头,目光仍是看向后面,只勉强“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卢怀瑜倒也不甚在意,直起身子匆匆几步追上父亲,说了句什么便一起出宫去了。

杨卢两家的恩怨由来已久,从先祖父手里就已经形同水火,除了在朝堂上的敌对之外,更有私下的恩怨。

到了杨忠卢鹤龄这一辈,宣宗皇帝为了缓和两家关系,遂做主将卢鹤龄唯一的妹妹——卢家嫡出大小姐赐婚嫁给了杨忠的兄长杨晟。

本以为两姓结姻亲之好,关系也会有所缓和,谁知那杨晟在成婚之前去江南公务,竟对一名贱籍女子一见钟情,强纳入府,之后内宅不宁,杨卢两家关系也更为恶化。

落在最后的张寿看到杨忠的身影,自然知道他是有话要说,遂紧赶几步走到杨忠跟前。眼看众人皆以走远,遂对杨忠道:“今日承明殿奏对,国公爷何以失态至此?”

他指的是杨忠当众诘问卢鹤龄一事。

杨忠面上俱是懊恼之色,长长叹了口气道:“唉,我一时气急,竟着了那老匹夫的道!”又问:“此事阁老怎么看?”

张寿微微一笑,“国公爷倒也不必烦忧至此,陛下到底年幼,朝中许多事情上还得仰赖国公爷做主,宫里又有太后娘娘坐镇,万事终究差不离儿。只是国公爷日理万机,怎不知这灯下暗,掌心漏的道理呢?人总有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杨忠脚下顿住,斜了他一眼,“你是说?”

他却仍以目视地,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宸王回京已成定局,路遇匪患遭刺一事亦可大可小,陛下垂问也是难免,这事就看回话的人如何说了,而此事的关键还在朝中。”

杨忠心下明了。

李承晔回京这么大的阵仗,沿途走的又是官道,虽说巧借了时机,正赶上国丧吸引了朝中诸人的注意,可也不至于在此之前内阁上下乃至京中官员全无察觉。

从京都到西陲,即便是车马不歇也要二十余日,而他派出去的人在甘州初次遇见李承晔车马时,是在新帝登基后的第六日,按时间推算,也就是在先帝刚一崩逝,李承晔就从西陲动身了。

那到底是何人在向他传递消息?或者说他人在西陲,而眼线已经安插在了京都皇城?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长宁侯府,但很快就摒弃了这种猜测。

当年在永平侯谋逆论罪一事上,因宣宗皇帝宠爱贵妃徐氏,百般顾虑,迟迟不肯降旨,期间长宁侯府背后使的手段与他相较,只怕有多不少,最终才使徐府满门被灭。所以卢鹤龄虽在皇帝面前与他唱反调,但他绝不至于蠢到与宸王暗通消息,私相往来。

而京中其余两家早先与杨卢齐名的世家早已式微。薛家早在宣宗皇帝登位之初卷入朝堂之争,最后落败,自此便一蹶不振;而齐家现如今的家主昏懦愚钝,在朝中几无根基,只一味攀附长宁侯府,实在不足为虑。

杨忠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心中也同样阴云密布,这是他步入朝堂多年来都未有过的无力之感,好似背后有一双手即将在这长安城搅弄起狂风暴雨,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沉着脸再未吭声,与张寿作别后,便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