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上班
作者:作家林特特 | 分类:现言 | 字数:75.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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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抉择
每逢大事,陈雨就睡不着,不是紧张,是亢奋。
学生时代,每临大考,她会躺在床上,闭上眼,用意念翻书。比如,历史书第十七页有半面图,是列强割据的示意图,剩下半面是某不平等条约的具体条款,第十八页,是该条约的意义、影响,角落里是人物小像,签订条约的败类,或敢于反对的英雄。
哗啦啦,一页页翻过去,一本书过完,天亮了。
现在,哗啦啦,一页页翻过去,是翻聊天记录,翻昨晚拍的视频,翻她和郎因甜蜜的、生嫌隙的种种,本该怀疑的蛛丝马迹,陈雨闭着眼,躺在光明里小区的家中,辗转反侧,屋外艳阳高照,时钟指向十二点。
今天早晨,回到家中,天刚鱼肚白,陈雨倒向床时,外套甚至都没有脱,全身软。靠残存的意志,她给班主任、曾文文发消息,请假、请曾文文代为照顾,“三天”。昨晚,她全程给曾文文直播,发小视频,事情交代得清楚,曾文文让她放心,放心一,绝不外传;放心二,孩子在我这;放心三,我为你留好证据。
陈雨心中一暖,她忽然发觉,出事时,她第一念头不是找家人,而是找朋友。她的顾虑明显,家人离得远,帮不上忙;不让家人担心,报喜不报忧,也是她出门在外多年的自我修养。再说,姐姐沉不住气,爸爸手术后,还在恢复期,一个坏脾气老头,除了能用上他的坏脾气,还能干嘛;姐夫毕竟是外人,除非……除非要托孤时,像郎因和她抢甜甜的抚养权,她必须把甜甜转移走,孙大力对甜甜不错,看起来能托付一段时日。此外,潞城那边的事,不让她操心就不错了,很多时候,陈晴还需要她来做主心骨。
想远了,扯回来,先解决眼前的事,想到“抚养权”,陈雨面部肌肉颤了颤,她腾地坐起来,“离婚”二字在她眼前如晴天霹雳劈面而来,是的,此刻,如果离婚,真说不准甜甜会判给谁。
郎因,机关工作人员,处级干部,本地人,父母双全,年纪也不大,能帮忙带孩子,父母还有自住房。
自己呢?广义上的无业,收入没断,但收入算不稳定,虽然有北京户口,那也是外地人,母亲去世,父亲坐着轮椅,绝无可能来京照顾第三代。
甜甜上的还是郎因单位对口的小学,即没有郎因,甜甜不能取得更好的教育。自己的唯二优势在于,学历高,在正经单位上过班,随时可以去上班;甜甜一手由自己带大,和妈妈的感情当然超过和爸爸的。
“可是证据呢?”陈雨自问自答。脑子里又开始翻书了,和甜甜在一起拍的照片、视频,和老师在钉钉上的聊天记录,发过的母女俩在一起的朋友圈,每个作业本上每天的家长签字,都能做证据,“证明长期我是丧偶式育儿。绝不能让郎因把孩子抢走,绝不能让甜甜喊别人妈妈!”陈雨暗暗攥紧了拳头。
要不要离婚呢?不离婚咽不下这口气,离婚?陈雨权衡了郎因的条件后,又想到甜甜将被问及,跟爸爸还是跟妈妈两难、心碎的的境地,不由得心先碎,她命令自己暂时不去想,暂时想点更重要的。
“更重要的。”陈雨喃喃,她前一天早上六点起给孩子准备早饭,送孩子上学,晚上伺候完孩子,再送去曾文文家,一夜忙活老公出轨取证,眼下是中午十二点一刻,她三十二个小时没睡觉了,精神高度紧张,所以并不困,她又抓起纸笔列提纲了,一二三四五。
一、拟定财产保全书 。
二、找律师。
三、快递给郎因。
四、公正。
五、分居。
陈雨停下笔,她趴在甜甜的书桌上,甜甜的小镜子对着她的脸,眉心一粒痘,嘴角一粒痘,颧骨上平时看不见的几处暗斑镜子里看得明明白白。她把纸推向一边,打开电脑,搜了集中财产保全书的模板,没有合乎她情况的,便点击新建文档,她在脑子里翻过往盘未来时,把账算过一遍了,加粗加黑“婚内协议”四个字,居中摆放后,她写清楚她的诉求——
“因男方郎因出轨,夫妻双方约定,郎因与陈晴名下的房产、存款归女方陈晴单独所有,无论今后双方是否离婚,两人之女郎甜甜抚养权均归陈雨所有。”
陈雨来回看了几遍,想到昨晚在郎因聊天记录中还发现了他先后给谈洁婷转账、买礼物花过八万,在协议中又加了一句“从2023年5月1日起,郎因每月向陈雨支付1万元抚养费。”郎因账面上的收入一个月一万多,有时还有些加班费、津贴,拿走一万,剩下的够他吃喝开销了,之前,陈雨不管他,总觉得一个大男人,不能什么都找老婆要钱,现在她要为自己,为女儿打算,你不算计,自然,有人算计你,陈雨保存文档,关机,静默了会儿,打开手机,看着一条条蹦出来的消息,郎因的最多,他醒了,看到宿舍里的电脑,屏保消除后,看到了聊天记录,手机里还有陈雨发给他的小视频一二三,他慌了,酒后都说了啥啊,他求陈雨,“我都是闹着玩的,不是真的,你别当真啊”……
第27章 抉择
陈雨简单梳洗后,打开冰箱,倒了杯牛奶,放微波炉里加热,再热一个菜包子,郎因只要在家,甜甜睡觉前,他们三个人都会躺上半小时,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有时,郎因会故意在甜甜面前说陈雨的坏话,激起陈雨的反驳,再哈哈大笑承受陈雨如雨的拳头,边躲闪,边喊“甜甜救我”“我是闹着玩的”“别当真啊”!
言犹在耳,今非昔比,恶心、眩晕,陈雨跑去洗手间干呕,菜包子中的菜和面皮经过陈雨的咀嚼早成骨肉交织的一团,按下冲水键,仍在马桶顶部的漩涡中转了几转。
蹒跚走回房间,手机铃声响,是郎因,陈雨按掉,再打,她再按,如此来回三四番,郎因不再打了。隔了十几分钟,铃声再度响起,是陈晴,陈雨犹豫了一下,接了,她以为是前一天姐姐给她消息,她一直没回,姐姐担心她了,谁知,陈晴张口就哭了,“陈雨,我没法过了!我真的没法过了!”陈晴抽抽噎噎说到在学校的际遇,她的铺垫让陈雨心烦,当陈晴再以壮壮最近的成绩为切入点,长篇大论她的悲剧时,陈雨极力克制,做出平静状:“姐,我有点麻烦,最近不要和我联系,我想安静几天。”
“你有什么麻烦?我的天都塌下来了!遇到坏人还遇到小人!”听得出陈晴在外面,行走带风,还有货车经过的声音。
“我不想说,过几天再说。”陈雨要挂断电话。
陈晴还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却化成嚎啕哭声,陈雨像安慰甜甜一样,对她说:“都是成年人了,没有谁好过。”
“妈的,冷血!你!”陈晴忽然爆粗口了,她先挂的。
陈雨两行泪终于流了下来,孤独。郎因的电话又拨进来,陈雨接了,“喂?”郎因焦灼地喊着,“喂!”陈雨应道。“昨天晚上……”郎因急道,说完四个字,不往下说了,“我稍后发你些东西,该签字的签字,这段时间你不要回来住了。”陈雨出奇的冷静,她掐断了电话。
“你听我解释”“你想怎样”郎因消息没停,陈雨将小视频四五六逐一发到郎因的微信上,并附言,“你如果不想事情闹大,就保持安静。”郎因安静了。
三小时后,陈雨戴一副无镜片黑框眼镜,坐在东直门来福士四楼的西餐厅,吧台前靠左的圆桌旁。她穿瓦灰色风衣,低着头,卷发遮住她的脸,她在等正在附近拍摄的前同事沈金金来。
沈金金,虽然挺着大肚子,仍是个讲究人,她小时候练过芭蕾,年过三十,仍保持着天鹅颈的优美体态,今天头发盘成一个髻,髻边别的发卡和耳朵上的坠子、钉子保持一致的质地、颜色。
陈雨紧急约沈金金见面,一呢,她知道沈金金离过一次婚,结束上一次婚姻时,颇有些斗智斗勇、处理纠纷的经验,她想让沈金金帮她判断下情势,最大限度维护自己的权益;二呢,沈金金之前在法制节目干过十年,除了同行,成天和法官、警察、律师打交道,真要请专业人士把关,与其花重金、硬找,不如让沈金金介绍熟悉的。
一杯美式,一份意大利面,一块巧克力布朗尼,服务员将陈雨点的餐端到小圆桌时,陈雨才意识到,她不但三十多个小时没睡觉,也约等于三十多个小时没吃过东西了,中午吃的那些全吐了,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斗争,陈雨先把意大利面中配的两根黑胡椒牛肉肠囫囵着吃了,再狼吞虎咽一根根裹着番茄酱的面条,这边叉子把烤得松软的蛋糕铲下一块,那边苦涩的咖啡流向喉头。
“你从非洲回来?八百辈子没吃过饭?”圆桌前,款款坐下一个靓丽的身影,不用问,是沈金金,她嘲笑陈雨的吃相。
“喝啥?”陈雨头没抬,手扬起,下午四点的咖啡馆,人不多,服务员眼尖忙不迭过来,递过酒水单。
“照她的,一样,给我一份。”沈金金见陈雨吃的香甜,想到中午吃的盒饭,心疼一下自个儿,眼睛和嘴角同时弯着,对服务员说。
五分钟,两人沉默着,沈金金就这么看着陈雨吃,陈雨就这么任沈金金看着,五分钟后,陈雨擦擦嘴,打了个饱嗝,把擦完嘴带着红印的餐巾纸往桌上一扔,沈金金出于美女的敏感,扫了一眼红印,问“新色号啊?”陈雨疲倦到笑不出来,再打个饱嗝,指着盘子里残存的番茄酱,意思是,色号如此。她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老娘还擦口红。
“晓鑫。”服务员来收盘子,送上一杯清水,陈雨清清嗓子,扶扶眼镜,嗓子是哑的。
“你不对啊?哭过了。”沈金金终于发现点迹象,陈雨辞职回家不假,有限的几次聚会,她都打扮得像每天行走于职场的,今天,陈雨无镜片镜框中的双眼是红肿的,脸上痘和痘印明显,粉肯定没擦,嘴上一点红,事实证明是番茄酱。
陈雨没有废话,言简意赅,用十五分钟把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交代。沈金金全神贯注,全程“嗯嗯”,没有打断。中间,她的双眼只离开过陈雨双眼一次,因为要接餐盘。陈雨说完,沈金金没有煽情地去握她的手,而是埋头苦吃她的那一份餐,这回变成陈雨看着她吃,沉默、沉默、沉默。
“离婚非常复杂。”沈金金招招手,服务员再次过来,收拾残局,她喝口水。
陈雨十指紧扣,摆在胸口朝前的位置,放在桌上,呈一个半圆状包围自己。她睫毛一扬,“我暂时没准备离婚,在北京,我只有我自己。一个女人带孩子太吃力,朗因日常大多数时候是缺席的,但那和完全单亲家庭不一样。离了婚,甜甜,我脱不了手,一点事都做不成。甜甜的未来,只靠我,也不现实。朗因如果离婚,铁定要再婚,他父母重男轻女,不止一次敲打我们再生个男孩,现在正中他们下怀,朗逸若添了个儿子,会不管甜甜,添个女儿,也不会百分百为甜甜谋福利。”
“福利?”沈金金眉毛一皱。
“甜甜小升初,中考,上什么学校,朗因不会操心。以后上大学的学费,万一出国呢?留学的费用,找工作、买房、结婚,朗因全不管,靠我个人的力量……”陈雨和盘托出她不离婚的顾虑。
“我通篇听下来,都没听出你对朗因的感情,合着维持你们的婚姻的,一点情感都没?”沈金金新婚,是闪婚,约等于还在热恋中,每天要和老公说一百遍我爱你的那种,她早已忘记处在离婚边缘的夫妻还能有爱可谈。
陈雨轻蔑地笑了笑,短暂安静后,她轻轻叹息:“我应该早就不爱他了吧,或者,从来没爱过。”她想起昨晚见到的齐星,爱不爱朗因过段时间再回味,起码见到齐星时,她心里还有波澜,这波澜在朗因那从无浮现。而见过朗因如蛆般酒后扭动在床上、地板上的身躯,再谈留恋,陈雨又想吐了。
“不能这么说,你和朗因刚在一起时,是有过一段好日子的。”沈金金实事求是的说,她不是想在好朋友伤口上撒把盐,只是不希望出于特别现实的原因,只有现实的原因,陈雨委曲求全,为利益,维持无望的婚姻。沈金金提到当年,陈雨出差到云南,朗因休年假追到云南,陪了她一天又赶回北京的旧事;提到朗因买了一口一个的昂贵甜品,站在电视台门口等陈雨下班,像小狗等主人一般眼巴巴的旧情;陈雨闭上眼,摇摇头,睁眼让沈金金闭嘴,她说,这些话,我现在不想听,你痛快点,就说帮不帮忙吧?
沈金金一愣,意识到话说得不合适,正欲道歉,陈雨把打印好、待公证的协议书放在她眼前,“帮我看看有没有问题吧,没问题,我快递给朗因,签完字,去公证。”
沈金金扫了一眼,“什么都归你?”“什么都归我。”陈雨斩钉截铁。“他一个月拿多少钱?”“全部加起来一万五左右。”“你拿走一万?”“对。”“还有其他隐形的什么没有?”沈金金沉吟。“隐形的?”陈雨思考。“理财、公积金什么的。”沈金金提示。
陈雨找服务员要了一支笔,在打印纸上修改添加,“你给我个电子版,今晚我找个熟悉的律师看看。”“贵吗?”陈雨问。“都是朋友。”沈金金刚说,就被陈雨截住话头,“专业输出,要付钱的。” “好。”沈金金,这才伸出手拍拍陈雨的,“说真的,我挺佩服你,发生这么大事,反应速度如此快,还知道列提纲采访,搜集证据,拍视频存盘,真是没给职业女性丢脸。”“我迟早会嚎啕大哭一场,不过不是现在。”陈雨说,“如果真的离婚……”沈金金嘴角又弯了,“真离婚也没什么,男人越离越害怕,女人越离越胆大。”她说的是她自己,再上上下下打量陈雨,“凭你的姿色……”“嗨,我不是愁再嫁不再嫁,”陈雨不想理沈金金那茬,“如果真的离婚,我怕不能拿到抚养权。”“你一百个放心,别说法律保护妇女儿童权益,朗因是过错方,就算真的你处于劣势,老娘混公检法口这么多年,分分钟能找到法官的分管领导。”沈金金大姐大的气势,黑白两道通吃的范儿起来了,她还想夸下海口安慰职场发小点什么,被突然覆盖半个桌子的人影打乱,她一抬头,人影来自一位陌生男子,男子穿夹克衫,理平头,背双肩包,一看就是理工男,男子冲戴黑框眼镜的陈雨点头,“咦,陈雨,这么巧!看背影,我就想会不会是你?”
来者,齐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