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以粉碎一切的意志，在城市坑洼开裂的水泥马路上嘶嚎狂奔，马路上，尘沙飞扬，工业浓烟弥漫，于大海单手扶着方向盘，眯着眼，流着不知道是沙粒吹的还是疼痛的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城市的喧嚣越来越近，当此起彼伏的汽笛与慷慨激昂的跳楼大甩卖声音刺破于大海的耳膜，于大海脸上终于泛起一丝笑意，他看见了医院。

一栋挺大的五层楼的私人医院出现在于大海眼前，正午太阳下，医院广告牌灯箱并未点亮，敞开的大门口，人潮汹涌。

“吱嘎！”

于大海粗暴的将三轮车停在医院门口，跳下车，跑到车门右边，单手搀扶着吕薄荣往医院走，边走，边嘴唇哆嗦地说道：“让让..帮帮忙，救人如救火..”

医院大门口的人一看于吕二人刚从前线厮杀下来的模样，顿时纷纷退让。

两分钟后，医院急诊室门口。

一个穿大白褂，有些秃顶的中年拦住了于大海和吕薄荣，“咋搞的？这么重的伤..”

“医生，先救我大哥，先给他输血，行吗？”于大海笑容有些惨淡。

“救人是我们的职责..”中年医生轻声说了句，拿着登记本，沉吟说道：“把信息登记一下，先预交三万块钱吧，就你们俩这伤，马上就得输血，三万块钱恐怕是不够的，到时候再补..”

于大海一听要交钱，顿时有点傻眼。

他身上哪有钱，一个钢镚都没有，在跑路的途中，连枪和手机都丢了。

坤沙带着十多个亡命徒拿着枪冲进来，谁还顾得上拿钱呢，但凡有现金，余良也不至于扒下吕薄荣的手表，那块劳力士价值近二十万。

“哥..哥们，先救人，先给我大哥输血，成吗？不就三万块吗，我有钱..”于大海看了眼身旁嘴唇苍白，气息无比虚弱的吕薄荣，神色焦急地说道。

中年医生脸色唰的一下冷了下来：“看你们这模样，道上混的吧？我告诉你！不管你混哪条道的！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先交钱再手术，到哪都是这规矩。”

于大海挤出一丝笑容，弓着腰结结巴巴说道：“兄弟，你看我兄弟这衣服都几万块，不差这点钱的，帮帮忙..”

“走走，先给家里人打电话，取了钱再过来。”中年神色不耐烦地推着于大海，吕薄荣浑身的名牌他早就看见了，货是真货，但两人都是枪伤，这种急救病人留着是个大麻烦。

“兄弟，抬抬手..”于大海被推得连连后退，见医生不为所动的样子，他双眼通红，毫不犹豫，“噗通”抱着医生的大腿，跪了下来。

于大海跟何红兵很像，一生铁骨铮铮，99年，哪怕面对何红兵的围堵，哪怕在暴雨中与何红兵拎着刀对着捅，都没喊一声疼，而今，面对这么一个大腹便便模样油腻，平时他压根不会看一眼的医生，他跪下了。

膝盖与水泥地板的撞击哐当响，于大海感觉不到疼痛，也仿佛没看见走廊门口的无数惊愕与嘲笑的目光，他抱着医生的大腿，眼里含泪：“兄弟，帮帮忙，我大哥一分钟都不能耽搁了，必须马上输血，不然会死..”

泪水在吕薄荣眼里打转，他满脸动容，叹息道：“大海啊，你这是何必呢，咱都到这一站了，社会上飘这么多年，最后的路，抬着头走不好吗？”

“我不管下一秒会怎样，我认准了你是我大哥，如果注定要走，我得走你前面！”于大海近乎偏执地回道。

中年医生眉头紧锁，沉默半晌，稍稍让开通道，示意医护先将吕薄荣推进手术室手术，随即从兜里掏出手机，快步走进办公室，直接报警。

不到五分钟，警察就来了。

同一时间，几乎全市的警力，都在赶赴勐秀镇，向芒岗村聚集。

……

丰收种植园的这一场枪战堪称吕沈之间规模最大的，也是最惨烈的一次碰撞，枪战现场，遗落弹壳无数，当场五人死亡，还有一个在送医途中，因失血过多死了，至于受伤的，瘸腿的，被打断胳膊的残废的，那就更多了，整个现场堪称血色涂鸦，事后村民从附近河里，用水泵抽水冲洗民房，足足用了二十多吨水，才将地上的血迹冲洗干净。

……

晃眼，三个多月以后，金秋十月，缅D掸B，某村镇院子里，沈天和坐在藤条椅上，正在闭目午睡。

刚睡下，感觉有人拍肩膀，沈天和一回头，就看见张浩民拿着一份报纸，神色复杂。

“咋了？”沈天和问。

“豪哥，吕薄荣于大海都判了，王康也判了。”

“已经判了？挺快啊。”沈天和呢喃一句，内心百味杂陈地接过报纸。

就见报纸头版上写着非常醒目的标题：江南省特大涉黑案告破，黑社会头目顾伯豪与吕薄荣今日开庭审理...

报纸刊发日期显示的十月十二日，也就是今天。

沈天和神色复杂的继续往下看：

“长期以来，两股黑恶势力盘旋五溪与谭星两市，民众反映强烈，黑社会的暴力行径给我省的治安带来极大隐患..经法院审理查明，以顾伯豪为首的特大犯罪团伙从1981年开始，通过收保护费、垄断砖厂逐渐积累了财富..1999年出狱后，仍不知悔改，该犯罪组织通过放高利贷、物流垄断、使用欺诈暴力手段等方式，攫取巨额利益，至案发，该犯罪组织被扣押、查封的现金及财物折款高达1.6亿余元...顾伯豪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行贿罪，敲诈勒索罪，寻衅滋事罪，强迫交易罪，聚众斗殴罪，非法拘禁罪，脱逃罪，故意伤害罪，私藏枪支罪、破坏生产经营罪，妨害作证罪等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全部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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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告人吕薄荣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行贿罪、敲诈勒索罪、私藏枪支罪、故意伤害罪等16项罪名，数罪并罚，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被告人于大海，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伤害等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并限制减刑。

被告人王康，系4.19谭星特殊学校坍塌案事件元凶..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私藏枪支罪、故意伤害罪等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被告人毛二林，犯行贿罪、敲诈勒索罪、私藏枪支罪、故意伤害罪等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八个月..

被告人许强，犯行贿罪、敲诈勒索罪、私藏枪支罪、扰乱市场经营罪等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被告人崔帅帅，犯敲诈勒索罪、私藏枪支罪、扰乱市场经营罪、聚众斗殴罪等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六年..

被告人邹宇...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被告人许俊，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八个月..

……”

报道的篇幅很长，光法院宣判就有一千多字，涉案人员120多个，其中公职人员五十多个，涉及五溪、谭星、顺安凉都四市，职务从基层办事员到正厅级高干均有，尤其是谭星市，吕薄荣进去之前就知道自己的结果，想着翰荣遭遇大变故时，那些公职人员的嘴脸，就破罐破摔，像是疯狗一样，一口气撂了N多个，水利、住建、卫生、公安、交通、一府两院等等，基本咬了个遍。

沈天和仔仔细细盯着这篇报道，足足看了三遍，才叹息一声，把报纸放到一边，久久无言。

逃到缅D后的这几个月，沈天和其实也一直在利用自己在内地的关系，给顾伯豪王康打点，但毕竟人已经走了，往日喝的那点酒和情份，其实很有限，即便沈天和想尽了办法，顾伯豪依旧判了死缓，这还是顾伯豪没有直接杀人的情况下，而王康，判死刑了，最让沈天和遗憾的是，最后也没能见王康一面，与豪哥也是高墙两隔，终生也很难再有相见的机会。

晚上，沈天和、沈飞、张浩民陈帅杜福坤五人，拿着从内的邮寄过来的何红兵、黎波丁凯王康杨崇贵龙胖等人的照片，摆在简陋的房间的壁龛上，壁龛的前的桌上插着线香和香烟，酒水洒满房间，桌上摆着三牲五果，王康特好女色，还摆着十多个美女纸人，在压抑沉闷的气氛中，大家喝着酒，偶尔碰个杯，祭奠过去的人和岁月..

当晚，大伙在院子里喝到断片，在迷迷糊糊和半醉半醒间，沈飞的一句话让沈天和惊醒过来。

他说：“哥，我想回国。”

“回国干什么？你身上背着多少案子不知道？”

“沈家就咱两个种，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二老怎么办？”

沈天和闻声沉默，混到流亡异国这份上，他一直感觉对不住爸妈，沈天和也想在两老膝下尽孝，但爱而不能，而沈飞这小子，贸然回去，沈天和很担心他在国内惹事。

“案子的事儿，我找周三狗解决，大不了重新做个身份，放心吧，我也不小了，拎得清轻重。”沈飞丢掉酒瓶，醉眼朦胧的搂着沈天和的肩，说。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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