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月星上，又一千年过去了。

某日晚，一人、一妖、一鬼，坐在一棵参天大树顶上看月亮。

迎着皎洁的月光，小狐狸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问：“橙橙，那些人类，还好么？”

“好。”

杨宁稍微侧头，“看”着月亮旁边夜空中某块区域说：“差不多还有几千年，他们就能抵达一片绝对安全的区域，落地生根。”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人类没有未来？”

杨宁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旁，明明开口说道：“当某个小狼人开口向人类的神发出虔诚的祈祷时，人类便有了未来。”

朝歌雪：“......”

犹豫了一下，朝歌雪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保护人类的迁徙船队抵达他们需要去的那颗星球，而是找一个其他文明接手？”

杨宁打了个哈欠，说：“那样太麻烦了，而我有些困了，想睡觉。”

朝歌雪耸了耸肩膀，继续摇着自己的尾巴。

过了片刻，杨宁问道：“好像，又快要到了？”

朝歌雪点点头。

“那，再续五百年？”

朝歌雪没有回应。

杨宁也没有再问。

明明学着杨宁的样子打着哈欠从这不知道高多少米的大树上跳了下去，她找地表的动物们玩去了。

顺带给两人留下一个说悄悄话的空间。

只剩下杨宁和朝歌雪两个人，后者微微侧头想靠在杨宁身上，结果杨宁一个侧身避开，然后又侧回来。

朝歌雪气得翻了个白眼，说：“一千年的老夫老妻了，啥事没干过？你还这样？”

杨宁指着旁边说：“不好意思，这广阔天地里，我害羞。”

朝歌雪被这话气笑了，“妹妹只是想借哥哥肩膀靠一靠，并没有别的想法，哥哥若是不愿大可直说，何苦如此搪塞妹妹？”

杨宁颔首道：“嗯，我不愿意。”

朝歌雪：“......”

她摇身一变，化身成狐狸，跳进杨宁怀里。

这次杨宁没有躲避。

小狐狸躲在杨宁怀抱中，口吐人言说道：“橙橙，你刚刚说你困了是不是？”

“嗯。”

“橙橙，活了三千年了，我也困了。”

“嗯。”

“橙橙......”

“嗯？”

“谢谢你，陪我这么久。”

“陪伴是相互的，不用谢。”

“真的么？真心话？”

“嗯。”

“哼哼，你是不是忘了，你怀里这只狐狸可以洞察人心。”

“嗯......”

“谢谢你橙橙，在不喜欢、不爱的前提下，陪伴小狐狸两千年。”

“不用谢，我都说了，陪伴是相互的，也谢谢你，对我两千年来一如既往的青睐。”

“杨宁，你的心真是石头做的么？”

“......”

“杨宁？杨橙橙？”

杨宁轻轻抚着小狐狸的雪白绒毛，说：“若是一颗凡人心，哪能淌得过黄泉、走得出地狱？”

小狐狸抬起爪子，深入杨宁白衣之内，在他心口处抓出三道血痕。

“可是，你会为了那个叫黄丽婷的女孩流泪......”

“你会因为路上偶遇的人贩子而生气......”

“你会因为睡醒时与当年被围攻时似曾相识的一幕而动怒......”

杨宁轻声回应：“那都是过去，现在，不会了。”

小狐狸眨了眨眼，呢喃道：“我终于明白，黄丽婷临终前说的那一句话什么意思了。”

“纵使千年百年，又能如何？”

“橙橙，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好像一个神啊。”

......

“橙橙，跟我在一起的这两千年里，你开心吗？”

“开心。”

“是前一千年开心，还是后一千年开心？”

“都开心。”

“拜托，你应付我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用心一点？”

“嗯，真的，都开心。”

“......”

“咳，那个，其实，前一千年更开心一点，因为——”

狐狸爪子轻轻按在了杨宁嘴上，“橙橙，别说了，我知道。”

“橙橙，我有点困，可是，我又舍不得你。”

“我给你续命。”

“不了，不了，不了......”

......

“橙橙，我真后悔，我早在一千岁的时候就应该离开你。”

“橙橙，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你根本就不想身边有人陪，但你还是陪着我......”

“我以为能唤醒你内心的爱，却不想到头来只是凭空让你难过了两千年，橙橙，我知道，其实......”

“斩神之后这两千年来，除了每个小鬼转世离开的日子，你一天都没开心过。”

“我还知道，你的眼早就好了，但你还是不愿意再去多看这个世界一眼。”

“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原谅这个世界，这不怪你、不怪你......”

“是这个世界有愧于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

“橙橙，你说，跟我在一起的前一千年更开心......”

“我猜，一定是因为我，而不是那一千年距离你为小鬼们转世的时间更近，是么？”

“嗯，是。”

“橙橙，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答案。”

“橙橙，我，走了啊......”

“......”

说完话，小狐狸睁大一双狐眼看着杨宁。

一直不愿意合上。

直到，从杨宁闭着的眼角落下一颗泪珠，掉在她身上。

那张狐狸脸上露出一丝非常似人的微笑，然后，她才慢慢合上眼。

......

小狐狸朝歌雪离世。

杨宁带着她的尸身回到了青桥。

三千年了，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唯独青桥一点没变。

将小狐狸葬在青桥的群山里，杨宁从自己的白布袋里拿出一串青绿色的果子，放在她的墓碑前。

墓碑上写着：吾妻朝歌雪之墓。

......

顺带给母亲扫了墓，杨宁回到青桥村子里。

昔日的黄泉恶鬼已经全部不在。

李白早在人类向着宇宙开始迁徙的时候就自化于黄泉岸边。

同天坐化的还有东南文圣山顶的陆扬。

后来，地月星只剩下最后两个活人。

杨宁为了满足那个叫阿达的人的愿望，抬手落星辰。

星星落在海面上的那一刻，这个星球上绝大多数的各种“灵”也随之消散了。

此刻，青桥村子里，只有杨阿姨还在。

站在那座老疯子留下的大院门口，杨阿姨看着杨宁，缓缓说道：“儿，你回来了啊......”

“妈等你、等了好久啊......”

杨宁上前笑了笑，不待他开口，杨阿姨便化作一缕黑风，原地飘散。

......

杨宁的世界终于清静了。

他坐在天罗岛的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拿起白布袋，将里边数不清的仙灵尽数助其飞升。

土地公，小桃花，床婆婆......

小桃花临走时哭得桃花带雨，用她的桃花枝一个劲狠狠敲打着杨宁的手指。

仙灵之后，杨宁送走了那些被自己挂在墙上的“纪念物”。

魔佛，龙魂，丧门星君......

风铃里的藏着的万千阴灵，在杨宁挥手间尽数消散。

至此，杨宁身边只剩下明明。

......

“我有点困，先睡了。”

“你去找你的小伙伴玩吧。”

明明睁大眼睛看着杨宁，先是非常听话得点点头，在杨宁躺下即将睡着的时候，她忽然问道：“橙橙，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

杨宁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

明明眨了眨眼。

杨宁“看”着她说：“你也早点去开启自己新的人生，好吗？”

明明：“这样，你会开心吗？”

杨宁反问道：“你没事就盯着我看，你说呢？”

明明低下头，不舍地说：“好吧，那你睡吧，我再看你一阵子，哪天我想走了会自己走的。”

杨宁微笑着点点头，睡了过去。

......

杨宁这一觉睡了一千年。

他醒过来的时候，明明还在。

他领着明明去其他位面玩了几百年，一人一鬼换了很多不同的角色，去体验不同的人生。

然后，再回到这个完全没有智慧生命的星球上，继续一人一鬼的枯燥生活。

等到又厌烦了，就再去体验别的人生。

如此，千年又千年，距离小狐狸离世过去了一万年。

明明还陪在杨宁身边。

杨宁彻底对这个无比执拗的小女鬼无语了。

于是，他决定这一次睡觉时间长一点。

这次，他睡了三千年。

醒来时，明明还在。

他又睡了三千年，睡醒，明明还在。

又三千年，醒来，明明依旧在。

看着明明眨着眼睛与自己对视，杨宁彻底无话可说。

两万年了，终于，杨宁向眼前这个小女鬼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明明？”

所谓心里话，杨宁只是叫了一下名字，但明明知道他想说什么。

举起自己小小的手指，向杨宁比了一个“一”，明明软软说道：“最后一次。”

杨宁也伸出一个手指，与明明的小手指拉钩，“好，最后一次啊。”

“嗯！”

明明用力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