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宴
作者:从天尔夏 | 分类:古言 | 字数:5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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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归途
皇帝寐眠,朝臣进出请安禀事,郑廉跑前后递文书,几番下来动静颇大也不见他睁个眼瞧瞧。
似乎是感觉郑廉脚步重新停了回来不再动了,帝王这才说话,但还是闭着眼睛,声音是逢早起就有的懒哑状,说:“今天是逢了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个跑北宸这般勤快,害朕不能去睡个回笼觉,昨日文书已阅至深夜,在昭通也没听见有人提事。”
可当然没人请奏,若不是郑廉扶着皇帝,他能睡的东倒西歪,又能听进去什么事。
想到这郑廉叹了口气说:“据奴婢所见,都是六部来的大员,加些内阁大臣。许是因俞尚书走后户部这个位置空出来,现在都提书举荐吧?”
皇帝眯着朦胧睡眼,问:“首辅呢?”
郑廉却有为难之意,于是屈身再凑近些,说:“首辅大人并未举荐哪位户部有资历的后辈,奴婢猜,许是在户部上任的都还是些年轻辈的大人,还没有可以上任尚书一职的。”
“你的意思?”
听皇帝冷淡一句话,郑廉大骇,连忙跪了下去,附身拜在皇帝脚下,说:“奴婢不敢,是奴婢该死妄自揣测。只是如今接连四日,都是为了户部一事,来这御书房面见陛下的数不胜数了,奴婢怕劳了陛下心神。”
“都是为了公务,朕劳神些并不碍。”
皇帝起身伸手,郑廉便会意连忙端来一直备下的温水。待皇帝净手擦干,又用潮湿的双手摸了一把脸。方慢悠悠的重新坐到龙椅上。
他翻开桌面上摊开的奏章,看了半日,便接了郑廉的话,说:“户部都是年轻官员,没有资历。那便从别处调任,总要补下这个空位置。他是老臣却也没处可怜惜的,是他自请告老,又不是朕逼他这般做。先前太后摄政掺合漠北三国的事情,朕就曾怀疑过他。”
郑廉屈腰在一旁静静的听,不敢发一言。
皇帝说到此处不再往下说,微张开嘴朝郑廉指了指说:“朕渴了。”
郑廉笑了笑,转身取来温水给皇帝倒入杯盏中:“奴婢早就备好了。”
不曾知道,皇帝解了口渴,正要将余下的苦水一并吐出来。只听殿外一阵脚步,皇帝便一撩袍袖,手肘搁在书案上,手支着头闭目假寐。
“陛下圣躬安。”此间自殿外引进来一官,双手空空朝地上一跪。
郑廉正疑他是不是来传文书的,下阶一细瞧便展露笑脸,回去对着依旧闭着眼的皇帝说:“陛下醒醒,是谢侍郎回来了。”
一听此名,温宏哲鹰目大亮,解了装模作样的姿态,问:“谢昀?殿外怎也没个传话,锦阳地一带水设确已竣工?”
谢关宁不正面允去答案,反说:“回陛下,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帝王笑着,免礼赐下坐席。他稍坐了片刻,见郑廉前后来传膳食,便知道帝王的留意,他不作声推让也不视帝王,但从语态推定,是有些疲倦的。
他心里挣扎几下,随即起身,复跪于殿中,说:“谢陛下厚请,臣有一事要于陛下禀明。”
帝王静默不语,顾自用膳饮汤,轻瞥郑廉一眼搁下汤盅拭嘴,说:“谢侍郎若是在远途上吃过了,那朕就不勉强你。让郑廉去布置弈席,数月未见想与你下棋了,议事同弈,朕与你当是默契的。”
谢关宁抬头看着帝王,见他笑盈盈的却无疲倦之态,心有叹息,只得应下随后跟进同坐弈席之中。
谢关宁道:“俞尚书的事,臣听说了。”
“江北锦阳离都城两千里,你如何听说的?”帝王今日执意用黑子,眉心自坐在弈席中便没被抚平过。
谢关宁不紧不慢,“锦阳由亲王镇守黎献众多,在江北四处为水利行走,在临江百姓口中得知。”
“旼王?”温宏哲难得露出犯难的神情,将黑子搁在瓮中,“许多年没见他了,晋川叛乱时他离得最近,不请他出兵阻抗,他可不会亲自为朕平反。”
谢关宁心不在棋局上,执白子随意搁上,“旼王两世子过几日会来京,事关崇山匪寇和邪教教徒,需要觐见陛下。”
“他们和俞家有何关联?”温宏哲敛笑蹙眉,“你个京城朝士和西北亲王来往密切,知道这是何罪?”
“臣只受旼王协助,并未与其过多来往,陛下明鉴。”
“那些人扰乱朝廷政务,多仰仗王爷,后来查证那些流寇是俞尚书的授命。先前平秋也是,栈桥忽然坍塌并非是臣的疏漏,多方查验监测是有人调换了工程精材换进残品。花费银两事小,出人命才是事大,早年锦阳也调请工部官吏去建工程,并不顺利……”
谢关宁搁下棋,从身上取出一份有官印的文书,“这是从西北下辖知府誊抄出来的案宗,凡有朝廷工程去捣乱的只有一帮人。这些人分散在东西南三处山间沟壑,是旼王托付两个世子要亲自将贼寇头目带回来,现在应该已经启程。”
“多久能到?”
“大概两三日。”
温宏哲接过文书,捶案冷笑,“白莲教。”
“这才镇压几年,就又要卷土重来。”
“臣斗胆。”谢关宁卷袖跪下,手指在袖中有意无意做着勾翻纸页的动作,“户册每年录籍,多加个教派、画像更好,防非正派教徒肆虐,也能防外寇往内城传什么……易容,邪魔外道。”
他低声念叨这句,皇帝自然听得见,闷声笑了笑就将他扶起来,“张奉闫有功,朕给他拔濯他却说户部上下你的功劳最大,看来这六卿之席的备员有你了。”
皇帝笑的谢关宁心慌,笑面狐笑面狐,旁人这么说谢关宁时,他作为曾在皇帝身侧的陪弈小吏,觉着这个词更适合皇帝。
六卿如今都是元老,治人辅政各有手段。唯有动荡只有他们乱糟糟的户部,尚书勾连邪教,给事中被罢三名,懒惰懈职的数不胜数,都被那易容弄得焦头烂额。
谢关宁在心头抹了把汗,心道自己都远在西北了,这破烂事还能蔓延到自己这,不过能顺利授任跟工部前往西北,还得多亏徐宴之那堪胜言官的嘴。
谢关宁笑道:“臣只为修复我朝江山而行,臣愿尽己所能……”
“你倒是越来越会跟朕打官腔了,原先和你们一批入翰林的进士,个个如此,现在你也这样了,好啊,跟朕就不能说说人话,那个大理寺……”
皇帝猛然顿口,指着一旁郑廉,郑廉观皇帝口型低语了句,皇帝方道:“对,那个徐淮诩,聊朝事谈国事对答如流,一说闲事嘴里就蹦不出来几个字。”
谢关宁:“……”
少顷,帝王自文书上分去眼神看他,说:“别坐那盯着棋局看了,快跟朕说说,此次与罗氏可有关联?”
谢关宁静静看着棋盘,闻言转眸,道:“陛下……不是命锦衣卫将十里渡的宅子抄了?
谢关宁不看皇帝,自斟着,缓缓道:“应当说锦阳的事与罗纮生有无关联,而不是罗氏。”
温宏哲抬头,双眉一竖,道:“你是朕的臣子,不归户部管的事你怎么又知道?引太子私会外臣,还是越俎代庖做了触犯律法的事?”
谢关宁忙答:“臣不敢多会殿下,更不敢知法犯法,俞尚书请辞以及诸多有关涉及兰乑侵政一案,不光是临都知道。臣是朝士,又得陛下厚爱更该多了解国事,为陛下解惑……”
温宏哲屈指叩案,“朕听闻锦阳山土肥沃能采油矿,在那喝多了?这般话多,净是些油腔滑调,怎么?想升任户部尚书?你才刚过二十三,太年轻,朕没考虑过你。”言及此,帝王又指着他加补了一句:“写了成赋录也不行,缴纳赋税是国之基准,没法为你往上升阶让你去踩。”
皇帝没正样子,可还行吗,后宫无妖妃了,皇后娘娘都不管皇帝了?谢关宁想正儿八经述职,交差走人,这可好了皇帝压根不正经。
谢关宁:“……”
谢关宁果真应该多学学徐宴之,皇帝开始不谈朝事就该闭嘴,只点头附和才对了。
谢关宁请辞离席,望了眼桌上未下完的棋,轻叹一声匆匆离去。
遥出朱雀大门,远处身影已及近眼前,暮云灰衣白玉簪,那人身无官衣一张净面,双手在身前握着,瞧着有些茫。
谢关宁微微一笑快步赶过去,到见了徐宴之后才敛笑,道:“归途仓皇,未先见徐大人,将你丢在门口等得辛苦了。”
“不碍事。”徐宴之唇角勾笑,而后转瞬即逝,道:“看来我们各有规划,我的规划谢大人已经知晓,那么谢大人的规划是什么?”
“铲除内藏奸佞。”
“就这样?”
谢关宁郑重点头,“就这样。”
谢关宁望着徐宴之探寻的目光,低头笑了声,“还没出皇城呢,宦官耳朵颇灵,不怕被人抓着把柄谋害?”
他们两人一路出皇城,徐宴之盯着谢关宁的发顶,跟得不紧不慢,“我已经查验过了,罗家老爷有药毒的瘾,吸食过多肺、气管黑了大半,比常人肺管缩了半掌,至于其他脏器,掏出来一一查验都无碍,胃囊里还装了消化不了的药草碎根。”
谢关宁放慢脚,听到后半站住脚,回头看徐宴之,眼神很怪异,脸也白透了,僵硬笑了笑,“大人说起来,倒是十分轻松,可我听着有些不太舒服……”
徐宴之还在回忆,闻言挑了下眉,道:“抱歉,与同僚常说这些,一时忘我。”
谢关宁回过头,揉着惨淡的胃,“舶官间的勾当罢了,先前在茶马驿也是,私贩茶叶换银钱,那些人都不知道军马多重要,陛下也没下严旨,走任茶马的官吏一再懈怠,这下把最缺马匹的西北藩王招急了,世子若来,不带回去陛下御旨是不会走的。”
谢关宁越走越喘,脸又白了一层,额上不知何时冒了细密冷汗,小腿猛地一软踉跄了下,身后抵来一只手重按在他腰后上。
两下徐宴之退开,声音在谢关宁身后淡淡道,“我以前也有胃疾,此下公务不忙回去多调息身体。”
“多谢。”谢关宁感觉他按了腰后穴位的地方有些痛麻,不过胃中阵痛不再那么钻着心。
“知道徐大人会剖验尸体,没想到还会点穴位缓和病症。”
谢关宁还有些软,徐宴之按在他肩上,道:“郡主教得好,上次胃疾被教了几手,记住了。”
谢关宁:“……”不由得他觉着胃里疼痛加剧,额心直发寒。
徐宴之笑不出口,自鄙不该逞那句口舌,半扶半抱着飞快寻谢家车马。
谢家小厮惶恐跑过来接过谢关宁,把人运进马车。谢关宁闭着眼蜷在车里,汗都湿透了额发,捂在腹上一只手攥出根根青筋来,明显条条手筋,瞧着痛苦极了。
徐宴之不曾想他会这般严重,问小厮,“谢大人是何时有的胃疾?”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帮忙。”小厮抹着汗弯腰只跟他道谢:“我家大少爷平时不怎么犯疾,这一犯就疼的要人命,上次、上次大少爷自己扛了一晚上愣是淌湿了两身衣裳……都城郎中找遍了,开的多是养胃药……不过也怪少爷近几月公务傍身,养胃药少喝了至少半月……”
“焦林……”谢关宁在车里头虚弱唤了声,焦林忙应了声,转头挑开车帘一角。
谢关宁探出半张异常病态的脸,牵强笑了笑,“让徐大人见笑了,有何事下次见面再说,现在只怕难以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