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一过，这空气中的寒意更浓。

景仁宫中，清瑶手捧暖炉望着殿外的天空发着呆。

承琪到了哪里？他冷不冷？能吃得好睡得好吗？

最后的拥抱是那样的用力和无力，他留给她的只有那一抹回头时的微笑。

还能再见吗？

她召顾加笑进宫仔细问了，顾加笑没有隐瞒，把承琪的情况都说了出来，最后他哭道：“我没有跟公子去，如果他回不来，就是我顾加笑一辈子的遗憾。”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听了顾加笑所说，清瑶仍是愣着一动不动，顾加笑见她既不说话也无表情，只是呆着，不由慌道：“贤妃娘娘，你没事吧？”

清瑶失了魂。

承珞来看她，她不言不笑，对他的恭敬顺从都如木偶一般毫无生气。承珞搂着她：“承琪他会回来的，他跟朕说了，要一起过新年的。”

他把脸贴着她：“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去看梅花。好不好，清瑶？你得好好的，他回来才开心啊。”

清瑶依旧不说话，眼睛直直地望着前面，似乎在看东西，又似乎什么都不看。

承珞心一阵阵发疼，他一直以为对清瑶的牵挂就是爱她，他喜欢她娇嫩的模样，也喜欢她倔强的反抗，这一切都让他体会到了做一个男人的快乐，而不是皇帝的优越。

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对清瑶的感情称不上爱，那是他自以为的爱，在清瑶这里，他——皇帝，一文不值。

“皇上，承琪说过是新年吗？”她突然问。

承珞点头：“是的，他说要和朕一起参加新年宴会，还要和朕一起去蘅皋赏梅，清瑶，我们一起去。”

她信吗？她不信。可就这样一个日子，她不断地在心里让自己相信，承琪一定会回来。

她拿出纸，在纸上画上梅花。

离新年还有六十六天，她画了十三朵梅花，今天是第一天，她画了树干。之后每过一天，她就在一片花瓣上涂上红色。

一天，一天，当墨色的淡梅逐渐变成红梅，当满枝红梅盛开的时候，承琪就会回来了。

承琪得知顾加笑进宫将自己的事告诉清瑶之后，在信里狠狠地训了他一顿，吓得顾加笑再也不敢进宫胡说。清瑶问，他只说“公子挺好”，其他一概不提。

只是，他也不敢将清瑶失魂落魄的神态告诉承琪。

“要说，也得由皇上去说。”喜儿这点说的很对，他就是个办事的，不是传声筒，特别是承琪和清瑶之间的事，他更不能传。

他们两个，伤了谁他都心疼，可这两人，都早已经伤得体无完肤了。

这次前往湖北，是以端王去封地的名义，所以阵仗不小，一路上各地官员接待周到。承璟第一次离京，充满了新鲜感，每天都爬到承琪的车上和他聊天。

“琪三哥哥，你说这湖北的风光会不会比京城好？也不知道吃穿用度怎么样？有没有好吃的特产？”

承琪笑道：“在长江边上，洞庭湖畔，这鱼总比京城的新鲜。”

承璟拍手道：“我最爱吃鱼了。这下好了。”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为何皇上让我这个时候去？按理马上新年了，得参加新年宴会啊，难不成到时候我还回京？”

承琪望着他笑：“新年宴会，五品以上官员都要进京，在你湖北正好整一整小官吏，等过了年，那些进京的官员回来，你再见他们，就已经有经验了。”

承璟恍然：“哦，是让我找这些小官吏练手的啊。哎，琪三哥哥，你得留下来帮我啊，我一个人慌。”

“慌啥？记住你是王爷，你拉着脸瞪着他们就行。”

“这样吗？”承璟将脸拉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承琪见了也笑，这个弟弟还是很可爱的，只是年纪小，不谙事，要帮他一起剿灭紫星教，现在还不是时机。

这么想着，原本到嘴边的想提醒他注意紫星教的话又咽了下去。

承璟完全不知承琪的想法，只自顾自地喝着茶欣赏车外的风景。心中暗道：“这琪三哥哥的车子，可比我的舒服很多，早知如此，也让他给我做一辆岂不是好？”

路上顺利，不仅因为行进速度慢，而且车子中的软榻和座位都铺了特殊的乳胶，是承珞特意赏赐给他的东海某小国的贡品，最大程度地减少了车辆的振动。再加上玉奴他们的用心照顾，承琪的身子倒比在京城还好。

每到一个驿站，他就往皇宫里发一份折子，告知承珞自己和承璟到了哪，他不发自然也有驿馆的驿臣上报，他发，是做给承璟看的。

与皇上的秘密之语，当是通过密信。顾加笑与承琪之间的联系更是如此。

周雨竹果然离了京城，而且他的行走速度比承琪快多了。

一匹快马，连日急驰，他已经到了荆州。

周府，物在，人非。

他不由悲从中来，泪水涟涟。

“你是谁？”周府，不，现在是新任通判陈州的府邸，他的门人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前哭泣，不由上前询问。

周雨竹掉头就走，不理会门人在后面嘀咕：“这人傻的吗？问也不回话。”

他不知是留在荆州等承琪呢，还是先去武昌，想了想，决定先回麻城去看望周夫人，家人离开之后，周耀祖夫妻待他如子，这个恩情定是要还的。

想到这里，他上马往麻城而去。

在他身后，有一人悄悄跟随。

来到周府，却见府内白色一片，门人一见他立即迎了上来道：“于蓝公子，你可回来了，周夫人逝去了。”

周雨竹呆立住，怎么会这样？他不敢相信，但这满府的白色让他不得不信。

周福走了出来向他行礼：“周家少爷，老爷和夫人都去了。”他哽咽着，“夫人回来之后身子就不行了。”

周雨竹缓步朝府中走去，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此刻却恍如隔世。

从十七岁的少年，成为了三十岁的中年，他放弃了一切，包括他的生活、理想与爱情，为了寻找家人被害的真相，结果呢？得到什么？不仅没有找到凶手，连善良的周耀祖夫妇都为了他死去。

朝着周氏夫妇的牌位跪下，周雨竹一时心灰意冷，了无生趣。

“毫无意义。”在客厅里和周福两人坐着，周雨竹从牙缝中挤出这四个字。

周福望着他道：“周家少爷，你要怪就怪我把老爷害死了。”他把周耀祖为何而死之事告诉了周雨竹，他听了之后更是难过：“如果不是为了查明我家人的死因，他不会去紫星教的。”

“可是，害死你家人的也是紫星教啊。”周福道。

周雨竹盯着他：“你如何知道？”

“我听老爷说过，他要去紫星教查是因为他知道杀害夏、周两家人的，就是紫星教的。”他敲着脑袋：“我记不起他的原话了，但就是这个意思。”

“他死前没有东西留给我吗？”既然是自杀，周耀祖应该有安排的。

“有，有。”周福连续拍着脑袋：“你不问我差点忘了，你瞧我这记性。”他起身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老爷死的当晚，我藏在屋顶瓦片下了，否则肯定被京城来的大理寺的人查到。”周雨竹接过信封，拆开之后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同时问：“你说大理寺的人？”

“恩，不仅有大理寺的人，还有琪三公子的人。就是他们两个把老爷死的真相给查明了。”

周雨竹皱眉道：“是谁？”

“大理寺的叫陈司直，琪三公子的人叫薛彪，他还带着费家娘子来。”周福歪头想着，随即点头道：“恩，就是这两个人，一下子就把我抓住了。”

周雨竹低声道：“陈兴啊？薛彪？”在京城那么久，人头还是熟的。

反正承琪也要来了，这么看来，他早已经把网撒下去了，只是不告诉自己。

或许，真有希望？

这么想着，他的眼睛往手中的纸上瞟去，一瞟之下，面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