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形的饭桌上，是无数珍馐佳肴，山珍海味，鲍鱼龙虾。

围绕着桌子，有三个人。

两个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身穿白色貂皮大衣的中年女人。

“你就是销售小顾吧？快来坐！”其中一脸儒雅笑容的男人，对我热情的招呼道，“鄙人姓张。”

“张总好。”

我有些拘谨。

“这位是林老板。”

张总向我介绍旁边，看起来面相奸诈的中年男人。

“林老板好。”

林老板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笑着点点头。

“我叫金玉玫，你叫我玫姐就好。”

中年女人眯眼笑着，眼角的鱼尾纹，挤成了两道深沟。

“......玫姐好。”

我从善如流，但只觉得他们的目光，像打量一件货物一样，令人如芒在背。

“好孩子啊，来，坐玫姐旁边。”

金玉玫像是要扮演一位母亲一样，拉住我的手，让我坐在她旁边。

她从头到尾的打量着我，眼中满是慈爱，伸出肉肠似的右手，缓缓在我脸上游移。

“看到你，我就想到我的儿子。”

“他和你年纪差不多大，还在上大学。”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让他跟你好好学习一下，你啊，一看就是懂事的好孩子 。”

“......谢谢玫姐。”

金玉玫身上浓厚的化妆品的味道，像两只蚯蚓一样，钻进我的两只鼻孔中，令我作呕而窒息。

即使再厚重的护肤品，也无法遮掩她脸上细密的纹路，只是惨白如纸人。

“别人都说，我的手有福相，像是佛手，你觉得呢？”

金玉玫将自己一双丑陋的双手，放到我眼前。

“......玫姐确实有佛相，是个有福之人。”

我只浑身感到不适。

“好了，金老板，知道你喜欢这孩子了！”

林老板笑的意味深长，将一瓶白酒，放在我的面前。

光是隔着一段距离闻着，呛鼻的味道，就让我的头一阵阵发晕。

“小顾，你要是给我们仨面子，今天就把这瓶酒吹了。”

他们总是笑着的，但笑意却不达眼底，像一把发出锃亮光芒的寒刀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这酒太烈了，我怕酒喝太多，会失态让三位老板笑话......”

我脸色有些发白。

“害，都是借口！”

林老板当即笑意就没了，斥骂道。

“反正今天你不喝，就是不给我林某人面子！”

“不喝，那你就走吧！”

我站在原地，双脚像是被冻住了，脸色难看。

“林老板，你跟年轻人置什么气！”

张总连忙劝道。

“小顾是那么不识抬举的人吗？他能不给你林大老板面子？”

他看似在为我解围，实则却是将我架在了火上烤。

这一刻，他们三人的身影，忽然变的熟悉起来。

张总的身影，与齐枫重合。

林老板的身影，与王骏重合。

金玉玫的身影，与梁宁天重合。

我缓缓拿起酒瓶，在他们三人玩味的眼神中，仰头喝下。

“咕咚......咕咚......”

辛辣刺鼻的味道，像一片太平洋一样，用热浪将我吞噬。

“小顾，你这喝的也太慢了，这要喝到猴年马月去？”

张总站起来，一手按住我的后脑勺，另一手将酒瓶高高扬起，像是在灌一根腊肠。

“咳咳咳！”

清澈的酒液，大肆呛进我的肺里，从我的鼻子里流下来。

“哈哈哈......”

三人笑了，取笑着我的丑态。

将这一瓶烈酒喝完，我只觉脑中迅速旋转着，眼前都是重影，让我一阵阵发懵。

“像小顾这样会来事的小孩，可不多了！”张总开怀大笑。

林老板面带讥讽的问道：“小顾，我听说你是985大学的毕业生？怎么跑来干销售了？”

我脸色发白的捂着胃部，感到一股股血腥的液体，席卷着我的十二指肠，连说话都费劲。

“林老板问你话呢。”张总见我不答话，有些不悦。

“......销售这行挺好的。”

我随便应付道。

此时的我，只想逃离这个酒局。

“口是心非，如果能做高管，谁愿意干销售啊？”

林老板笑道，享受着撕开别人伤口的乐趣。

“其实我挺同情你们这些底层人的。”

“不读书，没有出路。可是读了书，好像也没见到出路。”

是的，跟读不读书没关。

我们只是没有出路而已。

我像一块抹布一样，无力的倒在椅子上。

张总立刻坐直了，表明了自己的不同看法：“林老板，你这不是在宣扬读书无用论吗？这一点我不同意！”

林老板兴致盎然的问道：“哦？张总有何高见？”

“不读书，只能吃馒头。读了书，却能吃面包！”张总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所以，张总的意思是，那些人读了半辈子书，也不过是能吃面包而已？哈哈哈......”

林老板这句话，让众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有些人努力奋斗了一辈子，也只是为了能吃口面包而已。

怎能比得上他们，生来就吃山珍海味的？

“是啊，那些失意的年轻人，还不是要我们这些有良心的企业家来收留？”张总装模作样的感慨道，“各位一定要记住，人就是再成功，再有钱，也一定要回馈社会，做时代的榜样！”

“啪啪啪！”

林老板和金玉玫都鼓起掌来。

“要不怎么说张总格局高呢？惭愧惭愧啊！”

“好了好了，闲聊的也差不多了，该到余兴节目了吧？”金玉玫用筷子，夹起桌上一只肥腻的鱼翅，咬了一口。

林老板拿起十瓶啤酒，放在我的桌前。

“这十瓶全喝完，你的单子，我们就签了！”

“相反，如果你不喝，我们就要怀疑你的诚意，再考虑考虑了。”

如果能签下这一单，我就能有十万块的提成。

我需要钱。

父母他们每天催债似的电话，也让我头疼欲裂。

他们说，我欠了他们。

也许吧，我生来就是还债的。

张总拿起瓶起子，依次将所有瓶盖撬开。

随着一声声“噗呲”的声音，澄黄色的液体，随着泡沫流到桌上。

“喝啊，张总亲自给你开的盖，你还不喝？”

“我们签不签单子，可就看你的表现了！”

林老板催促道。

我慢腾腾的握住酒瓶，一鼓作气，仰头喝下。

“咕咚咕咚......”

一瓶，两瓶，三瓶。

四瓶，五瓶，六瓶......

我的肚子，像个被吹胀的气球似的，越来越鼓，似乎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胃部的疼痛，已经有些麻木，我敢确信，一定是胃穿孔了。

将最后一瓶喝完后，我想要呕吐，难受的想死。

“好！年轻人有魄力！”

“这将来绝对是人才，是栋梁之才！”

但我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因为我脑中一阵阵的晕眩。

我只能隐约听到几句话。

“这是喝醉了？”

“玫姐，你把他带回去吧！你不是最擅长照顾孩子了吗？”

......

我再次醒来时，是在一张充满腥膻气息的床上。

身边是一堵白花花的肉桩，肥腻的油味，让我更想要呕吐了。

当看清这人时，我脸色如吃了一只死苍蝇：“玫姐？”

“是我，怎么了？”

“我......我们......”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你跟我，以后你的单子，我都签了，怎么样？”

“你......你喜欢我什么？”

“你身上有种读书气。”

腹有诗书气自华。

原来我读了那么多书，只是为了作为一个商品被人喜欢，来干这种勾当吗？

“如果你不答应，我也只能很遗憾的去跟李经理说，你不符合我的要求，让你失去这份工作了。”

“我可以找别的工作。”

“年轻人总是这么天真，你得罪了我，你觉得，我还会让你找到工作吗？”

“当然，决定权在你。”

但是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权力。

我忽然明白了秦雅弦妈妈当初的选择。

从这以后，我的身体变的肮脏，只是沦为一件可供取乐的玩物。

小雅学姐，这就是活着的代价吗？

可为何即使我残破不堪，也还是想要苟活呢？

难道我真的是一只贱狗吗？

我露出顿悟的眼神。

我曾以为，自己真的是众人口中，所说的天之骄子。

但是真相，竟然是截然相反。

没有所谓的光明的未来。

有的，只是被敲响的，黑色的丧钟罢了。

可是，我宁愿不悟到这个真相。

因为，这顿悟有如地狱。

............

有一天，我偶然经过学校外不远处的工地。

当初轰轰烈烈办起来的工程，现在却已经烂尾，每天都有不少的讨薪工人，还有交了首付的买家，前来讨要公道。

我询问一个正在扫地的老婆婆：“婆婆，这里以前卖的工地盒饭，还有吗？”

“都罢工了，还哪有盒饭了？”

老婆婆一边扫地，一边摇摇头。

“那还能找到他们吗？我以前经常吃他们送的外卖。”

虽然以前秦雅弦给过我电话，但是不知何时，已经变成空号了。

“小伙子，他们的盒饭不做外卖生意。”

我愣了一下。

“......谢谢。”

“还我血汗钱！”

“说好的交房！盖烂尾楼的黑心老板！”

“还钱！还钱！还钱！”

在工人们愤怒的抗议声中，我浑浑噩噩的离开了这里。

我像一根浮萍，不知飘向何处。

不知走了多久，我走到一处大楼下方，听到一阵小女孩的哭声。

“呜呜......不要扔掉姐姐的东西，我不要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