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实说他是不是你爸爸的弟弟啊？”浦田耕平语带不耐，“我们医院真的很忙的，麻烦你不要消遣我，要骗人去别的地方可以吗？”

“这……”

武内拓人隐约猜到父亲状态的变化跟脱壳有关，但这种事过于奇妙，他不知该不该说，更不知道该怎么说。

砰！

“你说什么？说谁骗人？！”

武内晴辉重重一拍桌子，水杯、文具齐齐一跳，吓了其余两人一跳，他指着儿子对浦田耕平质问：“你看看他，大导演来的，拿过神户赏的！我们会骗你这个三流医生？”

浦田耕平眉头深皱，起身比向门外：“我还有其他病人等着，请你离开这里。”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告诉你……”

武内晴辉嘴上不停，被武内拓人扶着向外走去：“不好意思啊医生，那我们改天再来……”

“那我拜托你下次带你父亲亲自过来，别再带他弟弟了……”

直到走出医院，武内晴辉才停下了不满的吐槽，伸个懒腰道：“啊~终于不用呼吸消毒水的味道了，所以从以前开始，我就一直不喜欢医院这种地方啊。”

“有什么办法，你这种情况不检查一下怎么能安心？”

“现在检查也做了，可以吃点东西了吧，饿了一天了，咦，好香啊……”武内晴辉耸了耸鼻子，一指街角，“我要吃章鱼丸子，感觉很久没吃过了，都快忘记是什么味道了啊，拓人，去买来给我吃，快点的啊！”

“是是……”

医院检查的费用实在不少，本就拮据的武内拓人此时余钱更是所剩无几，但久病的父亲如今好转到这个程度，他实在没理由不满足这小小的心愿。

章鱼小丸子一份六个，290元，武内拓人自己也饿了，干脆买了两份，父子俩边吃边往家走。

此时没有什么祭典活动，中老年人在街上边走边吃颇为稀奇，路人时不时投来奇怪的目光，换了以往他们肯定排斥这种“不体面”的感觉，如今父子俩骤逢大变，对此倒也并不在意。

武内晴辉边吃边打量路旁的一切，很多事物都和他印象中不太一样，颇有些兴致勃勃，而武内拓人则心事重重。

不多时两人吃完，武内拓人紧走两步去一边丢掉盒子回来，鼓起勇气想要跟父亲提出抵押道场的事，父亲却先一步出声。

“拓人，过来过来！”

武内晴辉看着路边的门头对他招手：“KINEKA SEVEN！没想到还开着啊……”

“是，是啊……这家电影院有三十年了吧，能坚持到现在真的不容易，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听说很快也要维持不下去了呢……”

话题打断了武内拓人积蓄的心理准备，当下也是唏嘘，这里有着他的儿时回忆：“我小时候特别想要来看哥美拉，你总是不让，说这不是武内家男儿该看的东西，我闹的太久还被你揍了呢。”

“你小子还真是会记仇，怎么不多想点老爸对你好的地方呢？”

武内晴辉斜了他一眼：“而且之后，惠子……你母亲不是带你跟你哥哥一起来看了吗？”

“原来你知道的啊……那是那部哥美拉最后一场了耶，不看的话，在学校里跟同学没有共同话题，会被边缘化的……这种事情老爸你怎么会理解？”当年的不满和难过只觉得自己能记一辈子，时隔二十年再想起来，武内拓人却只是淡淡的怀念。

时光老去了岁月，冲淡了不平，泛黄了照片，温暖了回忆。

武内拓人嘴角微微翘起：“母亲见我哭的太伤心，便央求了放映员，在夜间闭场之后，偷偷放映给我们看，我一直以为瞒过父亲你了。”

“哼~我可是一家之主，家里有什么事能瞒得住我？”武内晴辉用单拐敲敲儿子的腿，意味深长道，“而且，你以为仅凭惠子的面子，就能让放映员瞒着馆主偷偷放给你们看吗……不说这个了，我看这里正巧在重映哥美拉，进去瞧瞧吧。”

说罢不理武内拓人的反应，嘴里嘟囔着“让我也看看是什么片子能把你迷的神魂颠倒”之类的话，率先往里面走去。

看着父亲一瘸一拐的背影，武内拓人心里泛起说不清楚的情绪。

原来是这样吗？

我还一直以为父亲就是眼里只有剑道的老古板呢。

收回思绪，武内拓人加紧两步，跟着进了影院。

电影院内空空荡荡，除了工作人员没有一个顾客，武内晴辉正在跟一位老先生打招呼：“村松馆主，许久不见了。”

村松馆主笑眯眯的点头：“是啊，至少得有十年不见了吧，武内馆主，这位就是令郎吧？已经一表人才了呢。”

武内晴辉用力舒展要背，让佝偻的身形尽量挺拔起来：“哪里，您谬赞了，这臭小子……”

他斜了跟在自己身后点头行礼的儿子一眼：“托您的福，也拿到了神户赏……勉强算是没有长歪吧，哈哈哈……”

武内拓人有些尴尬，小声解释道：“是新人赏啦，神户赏什么的，我还差一些……”

第144章 七日逆生：父子·兄弟 4k

“挺起胸膛来，年轻人，还记得那天夜里在放映厅的豪言吗？”村松馆主温和的鼓励着，“即使是新人赏，那也是足可以自傲的成绩了，你的梦想已经实现了一半了喔~”

武内拓人感觉脸上羞臊，不知如何接话，村松馆主不以为意，和武内晴辉寒暄几句便回后台工作间去了。

武内晴辉嘱咐道：“我去买点喝的，你买了票就在这里等着，不要走动。”

放映厅内就父子二人，武内晴辉看的津津有味，武内拓人很难想象这是印象中的父亲。

如果，如果小时候能够这样，那该多好。

很快，他被剧情吸引，收起思绪专心观看。

KINEKA SEVEN今天有哥美拉三部连放，一直看到晚上九点多。

吃了碗拉面填饱肚子，父子俩漫步在无人的居民区街道上，武内晴辉舒坦的打着饱嗝走在前面，武内拓人想着心事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喂，怎么走那么慢啊，不知道的还以为瘸腿的是你不是我，要不要老爸背你啊？”

小桥上，武内晴辉冷不丁的回头道。

武内拓人看看父亲手里的拐，摊开双手不说话。

“怎么，瞧不起老爸是吧？”

武内晴辉把拐搭在护栏边，自己也靠上去，依靠石柱支撑身体平衡，身体前倾，一手握拳伸直，另一手收在胸侧：

“越过辽阔天空……”

“啦啦啦~飞向遥远星系……”

“来吧~阿童木……”

“爱科学的好少年！”

……

“不是吧，大晚上的，一定要这样吗？”武内拓人以手扶额不忍直视，阴影下的面孔却怎么也止不住笑意。

终于，在武内晴辉向他招手的时候，也摆出同样的飞行姿势来到父亲身边，一起对着河面放声高唱：

“善良勇敢的……”

“啦啦啦~铁臂阿童木……”

“十万马力，七大神力……”

“无私无畏的阿童木！”

……

“哈哈哈哈哈……”

一起唱完主题曲，父子二人大笑许久，直到快要喘不上气来，武内晴辉才道：“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铁臂阿童木》了，每次都要跟着唱完主题曲再看对吧，还要拉着直人陪你一起演剧情。”

“是啊，我会想要做动画，也是因为《铁臂阿童木》呢……”武内拓人喘匀了气接道，“不过没想到父亲你也能完整的记下歌词曲调。”

“那还不是因为你天天都在唱的缘故……说起来，村松馆主提到的你的豪言，你还能记得吗？说来听听啊。”

武内拓人挠了挠脸：“不要了吧，怪不好意思的。”

“连自己的梦想都羞于说出口吗？我不记得我有把你教导成这样的人啊！”武内晴辉回忆了一下，清清嗓子朗声道，“我以后一定回拍出像哥美拉这样……不，是比它更加经典无数倍的动画电影！！！”

武内拓人在一旁目瞪狗呆：“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是吗？”武内晴辉二指敲击护栏，“那还用问吗？怎么可能有让妻子大半夜独自带着小孩出去的丈夫啊？所以你在那里很拽的放话的时候，我就在放映室上面看着呢。”

“本来以为只是小孩子的狂言，没想到你后来那么的认真，我也就放开让你去弄了，没想到还真的叫你小子弄出点成绩……”

“呐~拓人。”

“父亲你说，我在听。”

“明天去把道场抵押了吧！”

“可是父亲，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失败了，道场就收不回来了，你不是一直反对我卖道场吗？”

“我反对你卖道场是因为你那时候只想着填债，整个人眼里都失去了光，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你能重整旗鼓，为父真的为你感到欣慰。”

武内晴辉看着儿子的眼睛，目光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辉：“既然你打心里热爱动画，就放手去做，瞻前顾后不是武内家的作风，怎么我相信你的能力，你自己反倒没有信心吗？”

“直人已经不在了，说到底，我死以后道场不还是要交到你手上，与其未来浑浑噩噩的将它败掉，不如现在作为你前路的阶梯，也算是我们给你最后的支持了。”

“父亲……”

他知道武内道场对父亲意味着什么，那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武内拓人眼里酸酸的，他抬头望天，拼命的眨巴着眼睛，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关于哥哥的事，父亲没有后悔过吗？”

“后悔？”武内晴辉的声音颤动了一下，故作不满，“我后悔没有更严厉的教导他，才让直人成为那副软弱的样子！”

“不过是一次失败……不过仅仅就是一次失败罢了！”

“身为我的儿子，身为武内家的男儿，怎么可以因为一次失败就被彻底打倒？！”

“失败就只能说明训练还不够，仅此而已！”

“父亲！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哥哥？”武内拓人忍不住反驳道，“哥哥他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不是吗？即使比起道场内最努力的师兄，哥哥的训练也是他的两倍啊！”

武内拓人湿润了眼眶。

从小到大，自己最崇拜的就是哥哥武内直人。

英武的身姿，超卓的才能，远超常人的努力，一直是他所憧憬的。

不论训练多么艰苦，他始终都报以最大的热情。

不论身心多么的疲倦，哥哥永远都会温和的笑着问自己：“在玩儿什么呀小拓人？哥哥陪你一起玩儿好不好呀？”

待人待物温和有礼的哥哥，面对欺凌弱小的不平事，却总是挺身而出，面对坏事决不妥协。

那样的哥哥，浑身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武内拓人，最喜欢哥哥了！

“这样的哥哥，你凭什么说他不够努力？父亲，你到底要他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满意啊？继承剑术、继承道馆就那么重要吗？！”

“那是他应该的！”武内晴辉瞪着通红的双眼，喘着粗气，“那是他自己承诺过的！”

“‘我会连同他的份一起加倍努力训练，剑道也好、道场也罢，通通都由我来背负，背负武内家先祖的名誉，光耀门楣！’”

武内晴辉声嘶力竭：“‘所以父亲，就让拓人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吧！’”

“他亲口对我说的……他亲口这么说的……”武内晴辉仿佛失去所有力气，身子软在护栏上，把脸深深埋进手臂，“剑道、道场是祖辈们留下来的，当然重要……可是这些又怎么能比得上我的儿子……呜……我的直人啊……你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啊……没有你，我要这道场又有什么用……”

“对不起，父亲，都是因为我，是我错了，我不该……”武内拓人轻轻拍着父亲的肩膀涩声抚慰着，“哥哥他如今脱离了这些压力，一定在天国幸福开心的生活着吧……”

好一会儿之后，武内晴辉才渐渐平复，抬头露出婆娑泪眼：“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武内拓人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父亲，心里又是一颤，深吸一口气不让眼泪掉下来，“哥哥他也会希望我们能开心幸福，肯定是这样的，夜深了，我们回家吧，别再着凉了，哥哥也会担心的……”

“嗯。”

搀扶着父亲往家的方向走去，武内拓人轻声道：“说起来我的投资人还是哥哥的学弟，他好像知道不少哥哥在学校的事情，下次他来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请他聊聊吧。”

“嗯，好的……”

雾气渐起，父子二人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