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的日子静谧祥和。

晨起，雪洛会煮一壶清茶，在门前的梨花树下，或下棋，或舞剑，有时候，云天也会一起参与进来。

不过，大多时候他都起得比较晚。

上午，雪洛会跟云天一起或对弈，或品琴论诗；下午再指点风月白四人的武艺，偶尔抽点时间修炼。

没有杂事叨扰，没有政事劳心，倒是十分难得的假期。

然而，这样平静安宁的日子，却在第七年被打破——

“山顶的仙人啊！求您看看这人间吧——战事连连，死尸遍地，鲜血将连通四国的乌江都染得变了色啊！梁国国弱，屡遭侵难，城池被夺，将士战死，妇孺被掳！无辜的老百姓男丁被拉去打仗，老弱妇孺守在家中，朝廷为打仗还年年加征赋税！饿死者比比皆是啊！仙人！您看看这人间——”

“求您睁眼看看这惨淡的人间！赋税连连，收了一重又一重，百姓抛弃土地，四处逃难——饿死者比比皆是！还有妖魔吸取无辜幼童的灵魂——仙人！求您看看山下，看看人间，救救我梁国吧！”

“仙人啊！求您下山！求您救救我们吧——”

山下的哀求之声虽然距离遥远，可传到神的耳中却是清晰无比。

雪洛端着茶杯的手顿住。

云天也一时失了笑意，不再玩笑，抬眼看向雪洛。

“殿下，我下山去赶他们离开——”

南风无痕说着便要走。

“且慢。”

雪洛放下杯子，起身站了起来。

“殿下？”

“我下山去看看。”雪洛道。

是肯定句。

“是。”

“我陪你一起。”

云天也站起来，神色虽仍然肃穆，但却放松了不少。

“嗯。”雪洛回头看他，点头。

山下，文士还在念着铿锵的字句。

文章不显华丽，甚至字句都不是那么精雕细琢，可却字字句句，全是真情实感，满含血泪，令人闻着泪下——

前来的文士并不少，他们没了文人往日的庄重，破布烂衣，有的甚至连胡子都没有刮，眼窝深陷。

他们每个人，都在念着自己写的文章，句句泣血，字字含泪。

还有百姓也聚集在这里，他们不会那么多的言语，只用最朴实的话跪在地上哀求——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世界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如今的世道究竟是谁带来的？

他们只是听说此处有仙山，知道这里有仙人。

便来到这里下跪，到此处祈福，祈求仙人能够庇佑可怜的他们，能给他们一个安身之处。

雪洛隐在树下，站在阴影里，不知道听了多久。

才缓缓走出来，站到为首的文士面前。

“你们梁王吗？”

雪洛记得他，他是当初他初降临此界时追随在梁王身边的官员，不过彼时，他站在后方，没有说话的机会。

“仙人——”

为首的文士抬头，眼里满是热泪。

“王——梁王在今日薨逝了——大王临终前，嘱咐我等，他此生无子嗣，无建树，为君不算德，为政不算精。大王遗言，让我等在他死后来此请仙人下山，大王愿将整个梁国都献给仙人！只求——只求——只求仙人您——能看在当初相识一场，赠山之举的情分上——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梁国的百姓！护佑一下这些可怜的老弱妇孺们吧！”

“仙人啊！求求您了！”

文士含泪说完，便长跪俯身叩首，贴在地面抽泣。

“仙人！求求您了！求您救救我们吧！”

文士跪倒，他身后的所有人跟百姓也都跪在了地上。

人群中还有孩子，他们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手上满是伤痕，瘦骨嶙峋，脸上也脏得可怕，却唯有一双眼，看着是那么的闪亮。亮晶晶的，就那么盯着，眼神里充满了希冀。

“仙人！求求您！给我们一个容身之所吧！”

看着这样的眼睛，雪洛无端便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看着这些人，他们有的麻木，有的狼狈，但无一意外，哪怕是最麻木无表情的人，此刻的心都在剧烈地跳着，他们在等，等一个答案——等一份希望——

雪洛仰头叹了口气。

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

他想不明白，这样的一场考核，究竟有什么意义。

是，为王者当会帝王心术，当可权衡四方。有的王，也需要征战，需要拥有稳定国土，统领全局的能力。

可是，争霸天下，统领一方。

他们神主的抉择，神族的考核，众族的争夺，不过只是一场考核而已！

为何要将如此多的人都拉入进来！为何要卷入无辜的生灵！为何要用一整个世界的生命来成就一个王位！

就只是为了一场考核而已吗？

这比试，未免太过残忍。

这样的争夺，又究竟有什么意义？在这样的争夺中优胜出来的人，又究竟配当浩瀚之主，配成为万神之上、至高无上，配成为这整个浩瀚唯一真正的主吗？够资格登上这天下最至高无上的神座吗？

凭什么？为什么？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了什么？

雪洛的手紧握成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最后，他松开拳，睁开眼，将手负到背后，看向为首的文士。

“尔等所求，我已听见。梁国我无意夺取，不过——”

文士紧绷着身体，用全部的精神听着，待听到无意二字时，整个人都如同泄了精气神一般。

但随即，他听见了下一句——

“不过，我无意于参与这场天下争端，但是，你们中，若有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人，可以留在这里，山下及附近的土地任由你们选取，在这山下，你们不必面对任何战乱的威胁。”

这，这是相当于同意了！

文士抬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欣喜！

“太——太好了！仙人收留我们了！”

已有人忍不住欢呼起来。

雪洛看着他们，也轻弯了唇角，但眼里深处却藏着淡淡的忧虑。

“多谢仙人愿意庇佑我梁国。”

文士还在与雪洛道谢。

雪洛对着他点了点头，上山离开了。

身后，仍是一片百姓的道谢声与欢呼声。

“殿下，您真要收留这些梁国人吗？”

身后，南风无痕问道。

雪洛停下道：“收下吧！让他们在这山下跟附近定居，我已明确表示不参与此次考核竞争，这些人也不算什么。无痕，接下来，他们的安置跟管理就交给你们四人负责，你们终究是要接手一族的，如今，也算作是一种练习吧！”

“是。无痕谨遵殿下令！”南风无痕恭敬道。

雪洛拍了拍他，“你我自幼一起长大，其实你不必如此恭敬的。”

“这，这是无痕的习惯。”南风无痕有些结巴道。

雪洛笑了：“罢了！随你吧！不过，在我心里，你们四个，一直都是我的亲人，朋友。”

“无痕明白。”南风无痕直视着雪洛，脸上眼中也带上了笑意。

“好，你先去安排吧！”

南风无痕走后，雪洛又看向云天。

“云兄，这次无痕他们管理那些人族时，你可一同前去，观摩帮忙。”

云天心里明白，这是雪洛出于一番好意。

他之前救治难民时，最后却因管理混乱而被人离间，暗中钻了空子，导致很多人死伤，他最后也心灰意冷。

如今，看别人如何治理，确实是一种学习方式。

虽然，他可能永远也不需要治理流云族，但这次的事却让他认识到，无论是什么，学会总是不错的，这世间，总会有某些事让你意料不及，总有一样本领是能在你危急时帮到你的。

“那你这次收留他们，真的没问题吗？”

云天担忧道。

“没什么，收就收留了。对了，这次山下人族的治理，你若有问题，也可以来问我……”

这次收留难民的举动到底是掀起了风波，不过，因着雪洛明确表示过不参与考核竞争，收留的百姓也少。

毕竟是雪殿之尊，众人也没人置喙，更无人敢雪洛住处附近挑衅。

而山下的百姓，有南风无痕他们帮助滋养土地，让他们盖房，耕种，无人搅扰，无战乱，无征税，日子仿佛又回归了平和安乐——

他们的生活又重新有了欢声笑语，尤其是在第一次丰收后，人们还自发举办了丰收节，邀请雪洛来参加他们的丰收盛典。

那次庆典，雪洛只露了一面，但却让他们都十分高兴，还有妇人指着孩子教导，要他们知道如今的生活都是因为雪洛，让他要心存感激。

雪洛耳根微红着逃离，心绪复杂难明，若要问问什么，或许有感动，有愧疚，也有高兴吧！

渐渐地，随着此处平和稳定，越来越多的人涌向这里，山下的人族变得越来越多。

渐渐地，竟然超出了一个小国家的规模。

最初发现这一点时，南风无痕曾来请示过。

雪洛犹豫了半晌，还是道：“算了，继续吧！既然已经开始，既然他们费尽千辛万苦地来了，便如了他们的愿吧！”

于是，人变得越来越多，当到得一个中等国家规模时，其余神族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