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都外 碧水别苑

王荆顶着春寒从燕王府回来后，连衣裳都没换，忙便提笔给方御史去了信，跟着又去王大老爷屋里头坐了坐。

王大老爷说是抱病，实际上，人好好儿的，不过是被困在屋里出不去罢了。

他见了王荆没一句好听话，王荆听了王大老爷一通骂，依旧面不改色，他只是沉沉地望着王大老爷，问他，可知道王家做的那些事儿。

王大老爷怒极反笑，指着王荆的脑门儿问他，那些事儿是哪些事儿？是指生他养他，还是指从小到大给他用顶好的笔墨纸砚，给他穿最好的吃最好的？

“阿爹，你知道我在问什么。”王荆声音极轻，黑黝黝的眼底叫人轻易看不出情绪。

王大老爷被儿子看得浑身抖了个激灵，他反应极快，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不等人问，自己先扬高了声音叫骂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我不早都是病的要死的人了！我能知道什么？”

他叫嚷得极大，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错，胸脯更是往前挺了挺，一副破罐子破摔地模样，“左右你眼底也没我这个爹，我看，你不如早日杀了我得了，我死了，倒也好去见列祖列宗，早点儿给祖宗们赎罪！养出你这么个畜生来，我真是，愧对祖宗！”

说着，竟又颓自哭起来，这会儿王大老爷是真伤心了，他千里迢迢过来一趟，原是想着让儿子跟自己回去，认个错低个头，他们长房还能好好儿地享荣华，可偏偏这个逆子，他竟然连亲爹的话都不听！

不仅不听，他还要和王家对着来！

真是造孽！

王大老爷越哭越大声，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哭过来，好叫他们看看王荆是如何大逆不道的。

王荆抿着唇，一声不吭，那双眼睛直直盯着王大老爷，把王大老爷盯得浑身发毛，抄起一边儿的茶壶砸过去，叫他滚，又说，只当没生过他这个儿子，跟着自己转身扑在榻上，哭着嚎着说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竟养出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来。

这种话，王荆不知听了多少遍，如今他听着，心底一点儿也不觉着难受，只是有几分想笑。

“列祖列宗要是得知如今王家的做派，只怕也要气得活过来。”王荆声音极轻，这话却说得极重。

王大老爷倒抽了口凉气，也不哭了，涨红了一张脸指着王荆怒斥道，“老四！做人可不能数典忘恩！你简直不孝，你大逆不道！你........”

“阿爹好好休息吧。明日我请大夫给阿爹开些药。”王荆站起来，打断了王大老爷这话。

王大老爷捂着心口，没等再哭出来，王荆便已经甩袖出了门，他追过去，却被两个护卫死死拦住，眼瞧着门扇被从外面锁上，王大老爷直气得面色铁青，又是摔摔打打又是大声咒骂，总归没一刻消停。

王荆就站在门口檐廊底下，负手听着王大老爷在屋里头拍打叫骂，夜雨从屋里拿了斗篷出来，见状，不由心疼地道，“大老爷这也太过了，四爷您明明没错，到底也是嫡亲的儿子，大老爷怎么就不能为您考虑考虑！”

他就不明白了，老太爷从前都是教导四爷，要正直要心怀天下，四爷打小学的都是这些，从前也没人和四爷说过不该如此，可怎么到了如今，四爷不过是把学到的东西用到百姓身上，想立一番事业，家里头就都把错怪到了四爷头上呢？

说那些话，好像王家要是有半点儿不好都是四爷的罪过一样，夜雨一听就替他家四爷愤愤不平。

旁人说也就罢了，那老太爷和大老爷怎么能这么讲？四爷生平最敬重的就是老太爷这个祖父，最亲近的就是王大老爷这个亲爹，他们这么待四爷，四爷该多伤心！

夜雨都恨不得冲进去让人一棍子把王大老爷给敲晕过去。

“他们这是怪我。”王荆没接斗篷，“吹会儿风也好，正好醒醒酒。”

“怪谁也不能怪您！”夜雨嘟嘟囔囔，回头瞪了眼身后紧锁的屋门，“您做的，都是好事，这不都是从前老太爷教您的，千叮咛万嘱咐的说，我这个陪您读书的都记住了，怎么如今，他老人家倒是记不住了。”

谁又知道呢？

祖父从前教给他的那些东西，他一一都照做了，他努力想做一个好官，可祖父却不这么想了。

王荆垂下眼，低声道，“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请黄老先生过来一趟，有几个孩子要送去他那儿念书。”

他只求无愧于心，至于旁的，大约，要让祖父失望了。

这一夜王荆没怎么睡好，一闭眼，他脑子里总想起那个梦里的事儿。眼下的情况，和梦里大不同了，可他仍旧觉着放心不下，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王荆很是不适。天不亮时候他便起了身，想着再叫人去请陈集一趟，有些事，他得和陈集再商量一番，没等他吩咐，夜雨便着急忙慌进来回话，“燕王世子爷叫人送了三四十号半大小子过来，这会儿全都在后角门那边呢！”

王荆大吃一惊，连净面都顾不上，大步流星往后角门去。

过去一瞧，果真是近四十个半大小子，全都穿着一样的衣裳，打眼望去还以为是他又买了几十个小厮来伺候。

青犊不等他问，笑眯眯地往前一步，先拱了拱手，这才说道，“王四爷安。这是世子爷说得几个孩子，都等着念书呢，您看着安排就是，不拘什么条件，只要孩子们平平安安的就行，若是有银钱需要，您说一声就是。”

王荆大睁着双眼，从后看到前，又从里看到外，踉跄了两步，忍不住一手拍着脑袋，气极反笑道，“世子爷，真是好极了！”

这叫几个孩子？这都够开一个小学堂了！他不过吃了燕王府一顿饭，就惹回来这么一桩麻烦，陈明敕，可真是，好深的心计！

“哪里哪里，世子爷说了，您是菩萨心肠，快，快给四爷问安，谢谢四爷安置。”青犊极其愉快地招呼了一句，那几十个孩子这才开口，七嘴八舌地向王荆道谢。

边儿上的夜雨都被震得往后退了两步，好家伙，哪儿来这么多孩子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