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清站在原地，想说什么，但喉咙口却好似被东西给黏住，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万年先生翘了个二郎腿，来回晃荡两下，语气依旧慢悠悠的，“你心善，不忍看无辜之人被牵扯其中，这是好事儿。可这善心，也得分一分人。有句老话，是公孙常挂在嘴边的，愚孝不是孝，愚忠不是忠，同样的，这善若是不分人不分事儿，那也不是善了。”

万年先生这话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洪清却听得清楚明白。他这话，分明是在说那些人不是无辜之辈。

洪清自是知道万年先生这话的意思，但他心底总觉得有个坎儿过不去，闻言也不吭声，只呆呆地站在原地。

万年先生觑了他一眼，“优柔寡断，可不是个好性子。像你们世子爷他爹一样，犹犹豫豫，最终也只会害了自个儿。”

洪清一个激灵，回过神，一脸哭笑不得地瞧着万年先生，“您这话......”

“我这话，就是大实话。”万年先生接了话音，幽州如今落到那个境地上，和燕王不听不看、不肯追究脱不开关系。

倘若燕王能狠得下心，把该清理的人及时清理了，该纠正的事儿及时纠正了，眼下的幽州，或许就不会出现四九城这种地方。

可他顾虑太多，总怕惹了皇帝不高兴，犹犹豫豫之下，幽州乱象越发显着，到后头，燕王便是想再出手管制，也是有心无力了。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善恶之分。你做了这桩事，也不代表你就是纯粹的恶。”万年先生站起来，走到洪清跟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

这两日正是市舶司点账的时候，福州城里的商户，几乎一天都得耗在那儿，不扒下一层皮来，休想离开。

房大老爷对这些人的路数，早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两日上，他已经前前后后给几个当官儿的送了小一千两银子，人家觉着他是个上道的，倒也没怎么为难他，这日查了账，便放他先走了。

房大老爷陪着笑退出来，没敢在门口耽搁就骑马回了自家，换了身上那件被汗水浸透的衣裳，刚坐下没多久，米管事便进来了。

万年先生和洪清的动向，一直都没瞒着房家这头，米管事盯他们也盯得紧，这会儿觉察出不对，便赶紧地来给房大老爷回话。

“.......那位万大掌柜已经好几天没出过客栈了，照往常，他们应该去卷珠帘坐着才是。这几日，俩人都没往那边去，三日前，倒是那万洪清出了一趟门，去梅家村找了梅氏货行那个梅远说话。”

米管事这番话说得极为小心，一面说，还一面抬眼觑了下房大老爷的神色。

“梅氏货行，就是，一开始送他们来福州的那家？”

“就是那家。”米管事应了一声。

房大老爷手搭在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来回摩挲了好一阵，眯着眼睛问道，“我记得，他们家那个老大，胆子挺大？”

“是，今年头一拨出海的就有他一个。这人，胆大是一方面，主要是，讲情义，寻常谁遇上什么事儿，他都会伸手拉一把。码头那些做工的，和他关系最好，每回给他们家装货卸货，也都是最低价。”

米管事对梅山很是熟悉，应该说，这福州城里做生意的每一位，他都很是熟悉。

房大老爷靠在椅子上，慢吞吞哦了一声，“倒是个好人。”

“是，外头都说梅山是顶好的。要不然，也不会愿意带万大掌柜他们上船了。”米管事笑着接了一句。

房大老爷又哦了一声，想了想，问道，“他们找梅远做什么？这事儿梅山知道吗？”

“这个，没打听出来。”米管事顿了顿，压低了几分声音，“那个万洪清从梅远那里出来以后，梅远就去了城南外的十里铺，好像，是去找董家兄弟俩的。”

这十里铺，住的都是外地来的人，多半，是些游手好闲的懒汉，董家兄弟俩算是那儿的小头目。

这俩人脾气暴躁，遇事儿不讲道理，多半都是跟炮仗一样，一言不合就炸。

但这俩人办事儿挺牢靠，这兄弟俩只认钱，但凡是钱管够，让他们做什么，那都好说，而且，只要这俩人拿了钱，必定就会把事儿给办成了。

房大老爷睁开眼，瞄了他一眼，“你怎么看？”

“这事儿，不好说。”米管事弓着身子，“这个梅远，和这些三六九教关系一向极好，从前，我也见过他请董家兄弟俩在外头吃酒，所以，不好下定论。”

房大老爷手指头落在扶手上，轻敲了两下，“让人跟着些吧，若是真有必要，给他们善后一番。”

米管事应了一声，想了想，又低低问道，

“老爷觉着，那位万大掌柜，究竟，所图何事？”

“当然是大事儿。不过，这种大事儿，也不必你我操心。”房大老爷说着，站起身，抻了个懒腰，慢吞吞道，

“一会儿吃过晚饭，你再去见他们一趟，若是缺银子了，拿些给他们添补上。再一个，咱们在卷珠帘后头那座宅子的钥匙，你也拿了去。万一用得上，就给他们拿去用。”

“诶。”米管事答应得极为干脆，说完，又站着等了等，没听见房大老爷往下说话，他才退下去办事儿。

第二日是个阴雨天，淅淅沥沥的小雨淋了一地，到黄昏才渐渐歇了。

卷珠帘的客人比往常只多不少，董老大和董老二兄弟俩坐在楼上雅间里，一人身边坐了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正给他们倒酒。杜鹃抱着琵琶坐在前头小凳子上，正唱着阳春奏的前调。

他二人不常往卷珠帘来，但也不是一次没来过，老鸨对这俩尊凶神还算眼熟，交代姑娘们小心伺候着，说是这俩一个不高兴，就怕会真的提刀子杀人。

姑娘们得了话，自然是提了十二万分的担心，倒酒的动作都比寻常谨慎不少，说话也柔了许多。

这兄弟俩正玩儿的高兴，外头又是一阵热闹。

原来是市舶司几个小官来了。

今儿个查过账，贾大人给了格外的赏钱，他们今日，是特意过来潇洒的，一进门，便点明要杜鹃过来唱曲儿，又说要好酒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