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货船走得极快，倒是比预想中要快上半天就进了福州，一行人在平安码头那儿下了船，万年先生领着洪清和梅山几个道别，当初说好了的，一到福州，他们就自个儿走，不耽误彼此的要紧事儿。

这话，原本是没有的，还是俩人上了船之后，梅山特意找他们俩说得，这是防着他们呢。

万年先生哪里不清楚他的心思，面上没戳破，笑眯眯地答应下来，反倒是还叫梅山觉着心里头过意不去，今儿个双方分别的时候，梅山还客气了两句，说是等他们忙完了手头的事儿，再请万年先生和洪清一道吃饭说话。

万年先生答应的极爽快，笑着道，“那我们就等到时候再联系！里头还有人在等，我们不耽搁了，这就走了！”

洪清赶紧和身边儿还在依依不舍的梅远虎子几人拱手道别，提脚跟上前去。

跟着他们的小厮左一个包袱右一个包袱，人人都拎得满满当当，顺着搭好的板子下了船，往那边接应的车马边儿上，和人对了印信。

那人看了万年先生拿出来的书信，便十分客气地朝他和洪清二人拱了拱手，请他们俩人上了马车，又把行李装好，浩浩荡荡往城内去了。

梅氏货船还在往下卸货，梅山和刘老头站在一块儿，瞄了眼后头不住唉声叹气的梅远，又瞄了眼万年先生一行人走远的背影，低低对刘老头说道，

“算是送佛送到西了？”

刘老头两手背在身后，半晌，才说道，“麻烦才刚要开始呢。”

梅山心头一紧，正要再问两句，那边何老六却已经蹦得老高，指着前头来人对梅山叫道，“老大！是虎子他爷爷来了！还有二牛几个都来了！哟，老大，大嫂也来了！”

梅山一听这个，只能暂且压下心里头的担忧，转过身，先大步流星朝着妻子等人过去。

刘老头盯着小子们卸了货，又点了一遍账，瞧着没什么问题了，交了账本，拎着个酒葫芦，和梅盛打了声招呼，越过热闹说话的梅家村众人，自个儿悄咪咪往回走。

他在梅家村住的是梅山从前爹娘住过的老房子，老人家没了以后，这儿就空了下来，几年前，梅山家救了他和顺哥儿，便把他安置在这儿，对外，就说是他娘那边的亲戚领了小孙子过来投奔。

梅山他娘是远嫁过来的，家里头有什么亲戚别人也查不到，更何况，前几年上，确实有不少梅山他娘那边的亲戚过来打秋风，梅家村周边就没人不知道这点，所以，刘老头和顺哥儿在这里住下，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他回了家，没瞧见顺哥儿，想了想，进屋从褥子底下摸了一只荷包出来，从里头掏出一两碎银子，又到灶上拿了小半袋米，奔着村头就去了。

村头这儿住的是梅家村一个姓万的老秀才，考了半辈子，到底没能往上走，后头，便歇了心思，专心办起私塾来，顺哥儿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两岁的时候就能背下不少诗词，到如今五岁的年纪，已经提前启蒙了，会背的书比那些七八岁的大孩子都多一些。

老秀才倒是很喜欢顺哥儿，知道他家里头只有刘老头一个长辈，便会多关照顺哥儿几分，要是刘老头不在，他便常叫顺哥儿到家里头吃饭，有时候太晚了，便会留了顺哥儿在自家睡。

一来二去的，刘老头也和这万老秀才熟悉了，知道他家里头其实也没什么银钱，因此，每次跑船回来，他都会拎了米粮拿了银钱到万老秀才家走一趟。

这回他进门的时候，万老秀才不在院子里，只有他媳妇儿坐在树荫底下缝衣裳。

刘老头上前和人打了声招呼，顺带着把半袋米和手头的一两碎银子塞过去，也不管万老秀才他媳妇儿推拒，只道，“你们若是不拿着，就是看不上我了！”

万老秀才他媳妇儿也是没法儿，叹了口气，把东西收下来，又指了指后头的屋子，说道，“顺哥儿跟老头子在里头念书呢，你过去吧。”

“哎！”刘老头答应一声，轻手轻脚的摸到门前去，竖着耳朵听了听里头顺哥儿念书的声音，一时只觉得欣慰不已。

“老万！”刘老头挪到窗口，轻轻朝里头喊了一声。

万老秀才转过头来，见是他，一时眉开眼笑，拍拍还埋头读书的顺哥儿，“你瞧谁来了！”

顺哥儿放了书，一张略瘦的小脸抬起来，瞧见刘老头，眼睛迸出几分光彩，却也不下去，只转过头瞧着万老秀才。

万老秀才拍拍他的脑袋，“去吧！”

顺哥儿才小小的笑了一下，踩着矮凳下了高椅子，先压着步子慢慢儿走了两步，等到了门口，便再也压不住了，小腿儿倒腾飞快，直直扑进半蹲下来的刘老头怀里，“爷爷！”

“哎！”刘老头眼睛湿了湿，大笑着拍了拍顺哥儿的后背，“我们顺哥儿又长高了！”

祖孙俩和万老秀才进了隔壁屋里头坐下，听着顺哥儿背了几篇新学的诗赋，刘老头高兴的两只眼睛眯起来，从袖口摸出两枚大钱塞到他手里头，“我们顺哥儿真聪明，去买糖人儿吧！”

顺哥儿接了大钱，难得高兴得叫了一声，转身往外跑了。

刘老头瞧着他比同龄人都小上一圈儿的背影，脸上笑意慢慢落下来，转过头，和万老秀才说道，“多谢。”

这一声谢，格外真诚。

“说这个就是见外了。顺哥儿这孩子，真是聪慧得不行。”万老秀才唏嘘一句，“这会儿，我还能教教他，等过几年，他长到八九岁上，我就教不了他了。你得给他另寻名师才是，我看啊，照顺哥儿的聪慧劲儿，十三岁考出个案首来，也不算稀奇！”

刘老头听着这话，却是笑不出来，只强撑着说道，“那还早呢，还得几年呢，可不兴说这个，没得把聪明劲儿说没了。”

这话，万老秀才只当他是谦虚，又捡着顺哥儿一通夸赞，刘老头越听，越是心里头难受。顺哥儿的身份，怎么可能参加科举？代家的事儿若是不翻案，他这一辈子，怕也就只能混迹乡野之间，苟且偷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