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双腿从江南走到京城，那要整整几个月的时间。几个月吃饭睡觉都是事，都要花钱。要是一毛不拔容易在路上就没了性命。

老人攒了最后一点的棺材本，全部都打算花在路费乘车乘船上。

他走到郊外口。

这地方向来是来往商户马车停靠处。通常这儿的商队不介意带上一两个要钱不多的短工。当然若是身份不明，或是身子骨不好的，当不了短工，顺途捎上还要给钱。

老人在徽州生活了那么多年，进出城门总是认识不少人。他在商队里看见了一个算眼熟的中年，走上前：“小吴。你们这次做生意是打算去哪里？往北走的话能带我一程不？”

中年小吴正在整理马车上捆着的货。他将系带用力扎好，听到声音回头看了，诧异了一下：“李老头！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唉，早说了，你该出来走走。瞧瞧你这家里没个人，都不收拾收拾自己。这衣服多少天没买过新的了。”

李老头不在意头发不在意衣服：“是打算出去走走。这辈子没有出过徽州，想到别的地方去看看。你在路上要是差个人打把手，我也能帮上一点小忙。”

小吴哈哈笑起来：“让你出来走走，没说让你走那么远。唉，你没听说过吗？这江南啊，出了一堆宝贝。说是住在这些宝贝边上，风水好。我们徽州就没山的那头有个点。这家里有闲钱的都打算到这些地方去造个房子住人。你要是有钱，早早去那边买一小套。趁着现在便宜。再领养个孩子，以后晚年也有个着落。”

李老头被这世道伤够了。

他已经没了置办家的念头，也没有领养一个孩子，去爱这个孩子的心。他粗糙的手抹了一把脸，笑了起来。这笑带动了脸皮，没入心，带着一种看透的麻木：“活着不就是这么点事儿吗？早死晚死也差不多。一个人过吃饱不愁什么。口袋里这点钱哪里还养得起别人买得起房。”

他还是刚才的话：“想往北走走。想去京城看看京城有多么繁华。”

“哟。京城。”小吴诧异，“走一趟可不便宜。咱这也到不了京城，只能捎你半路。”

李老头：“半路也行。”

两人正在这边说着，此时郊外来了一队人马。这人马看上去精气神就和一般人不一样。江南人大多个子不高，而这队人一看就是自北方来，从小吃肉长大，个个人高出一截。

再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说不上多贵重，只是细看才会发现细节上稍有差别，但实际上全是一家制衣。这说明很可能是大户人家名下的护卫。

商人能看出来，多会上去套一点消息。

有的护卫接了任务常常不太搭理别人，生怕闹了事，回头自己的事没做好被主家摒弃。这一次的这些护卫却出人意料，除了护卫长看上去颇为冷峻之外，其余人不仅搭理人，且非常友善。

有商队的人上去搭话，护卫立刻就和人攀谈起来：“你们这些是要卖到哪里去？这两年生意好做吗？我二伯他也是做生意的，一天到晚早出晚归的，几个月不见人！我二婶每次一见到他先要骂一顿，再好好说话。”

护卫这么一说，他身边的商人立马就如同打开了话匣子：“可不是吗。这生意呀哪里有容易做的。我媳妇每次见我先骂，骂完就哭。哎哟当年她也是个漂亮姑娘，硬生生被日子搞成了这脾气。”

“我们这个是要卖到西边去。我们徽州种地不好种哦。地穷。咱们这边山多，好在种茶方便，木头也多。这两个生意最好做。尤其是我听说咱们这要修渠了。你们的是不知道，这徽州的水路一通啊，我们这个做生意一下子就好做了！”

他这个话一说，旁边几个商人立马都凑过来，激动说起：“对对对。以前咱们经常做生意的那几家，一听说咱们是徽州人，老说你们这东西运过来慢。往后水路一开以后船走起来可快了！可以去的地方更多。走山路您不知道啊，又是费车，又是费人，又是费马。走水路就找人搬上船，到了地方卸下货。多方便！”

做生意越是方便，成本越低，能够赚的就多。

徽州商人基本上都是诚信人，出门大多都做的老主顾的生意。他们不诚信高没办法，不靠着诚信吃饭，别人哪里乐意问他们买东西呢？

有时候哪怕别家价更便宜一些，很多人也宁可问徽商买东西。

“胜光年间，发大水。各地米商好次米参杂卖，只有徽商卖良米。”这群护卫中长得最为俊朗，看似是护卫长的人淡淡开口。

刚开始那几个商人都不敢跟这位护卫长攀谈。主要是别的护卫看上去好说话，这位一看就不好应付。商人和护卫说话大多数都是想要多一份关系，以后也好多做一份生意。要是惹的人不高兴，怕也砸了自家生意。

如今听到护卫长如此说，一群商人眉开眼笑的：“对对对。咱们这儿的做生意就讲究一个诚信。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去赚那点钱。这辈子迟早有命赚钱，没命花。”

商人们只觉得这些人是护卫，想和人拉关系做生意，李老头却不那么想。

是北方人，就是可能去京城的。

李老头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他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不过就是这么一条命没了也就没了。他走上前：“不知道各位大人到咱们徽州是来做什么？是帮哪位贵人做事？什么时候北上吗？我姓李，叫我李老头就成。我可以帮各位大人喂马、做饭。就是想回头能一道跟着去一趟京城。”

他看向护卫长，弯下了腰：“我家就我一个人了，就是想去一趟京城。”

小吴面露不忍：“老李啊，你不是刚和我说好了跟我们商队一起走吗。到时候我再给你找一个去北方的商队。肯定会去京城的。你跟着他们，你又不会骑马，他们也没有马车。怎么跟得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