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离可不想管他要送到哪，他说的是母狐狸，不关他的事。

宋乘抱着迭离又说了许多，大多是些琐事。迭离也听明白了他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他三年前与家里断绝关系，如今家里有一笔烂账要被查，想将他去找回去顶上曾经做账的活。

烂摊子让他来顶上。

宋乘排行十六，却并不是家中最小的。他爹有着二十个妾，三十多个孩子。

迭离心想皇帝都不见得有这么多孩子。

宋乘母亲是个良妾，却是三年前被他爹喝醉了酒活活打死。他从书塾回来，只看见他爹拿着沾了血的茶壶碎片，揉着眉心。

而亲娘倒在血泊之中，脑袋旁是绘有与他爹手上相同花纹的碎片。

除了碎片，还有一根三指宽的棍子甩在一旁。

“其实我记得我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受了风寒都得发热三天，有次冬天，宋元鹄听说我生病，从家外回来就奔我这边来，我娘就给他脱下外袍。”

宋乘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他给我买了蜜饯，但是被娘收走了，说我咳嗽，不能吃甜食。我哭得好惨，他觉得我可怜，偷偷给我掐了一点麦芽糖，被我娘发现了，然后他在我娘面前低头忏悔了好久。哈哈哈……”

“还有一次，他给我娘买了一根金簪子，我娘嫌弃俗气，不肯收。他把那根金簪子掰断，原来那只是个染了金色的木壳，里面居然藏着情诗。我娘边看边笑，还是嗔怪着说他俗……”

迭离难得沉默的听着宋乘说了好久，听得认真，他头一次没嫌宋乘话多。

宋乘虽然语气是笑，但酸涩流转在喉管和鼻腔。随着长长地一声叹息，宋乘继续说了。

“后来他新纳了个妾，好久没来呢。我娘坐在他以前打的秋千上，抱着我，每日黄昏都出来等着，等两个时辰才回屋。”

“其实好些年，他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娘说可能是宋宅太大了走过来太累吧。”

“最后一次他说的什么呢，我那会已经十六了，记得很清楚，他说‘又老又丑，看着你就烦’。”

“我娘不丑，比你好看多了。我这么说的，他要打我，被我娘挡住了。他说让我们滚，我说滚就滚。”

“他没让我们滚，守死了院子。他说宋家的妾，从来没有出宋家门的道理。稍微松散些，我才能出门去，十哥人不错，借了我点钱，让我读点书。但我娘还是出不去的。”

“我说，我带娘出去。她摇头，说不走。又过了三年，我买了个地契，跟她说反正宋元鹄也不注意我们，说不定都忘了，离开了他也不知道的。她问我，你想走吗？我说我想带着娘一起走。”

“第二天呢，她就死了。我才知道她问我的那一句是什么意思。但只有这条路吗？被打死了亲娘才能名正言顺断绝关系吗？宋宅确实大啊，圈住了我娘一辈子。”

“你知不知道我娘最后对宋元鹄说了什么啊。我不敢猜。”

“其实我也不是非要走的，我是想让她离开这个吃人的宅子。”

“宋元鹄，他是爱过我娘的，他每一个妾都爱过，爱她们年轻貌美。”宋乘吸了吸鼻子，道：“就算是之后不爱了，好歹也不至于全忘了情分，所以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能下得去手。”

宋乘头往下埋了埋，靠在迭离身上。迭离感觉到头顶的润湿，稍微抬了抬爪子，按在宋乘胸口。

迭离企图安慰，“那个……你也别太难过。”

“翠花，你怎么一点都不毛茸茸的，不好靠。”

迭离刚酝酿的情绪顿失，无语地收回爪子，他纳了闷了，“……这怪谁？怪我吗？”

“翠花，你说人为什么会喜欢别人呢。”宋乘说道。

“不知道，反正我讨厌你。老子一定……算了你现在不开心，下次再砍。”

“如果我娘不喜欢他，就不会之后好几年都郁郁寡欢，我没法想象他把我娘打死的时候，我娘是什么心情。你觉得呢翠花？”

“我砍你爹吧。”

“你也生气啊。”宋乘听着狐狸的声音，轻轻揉了揉狐狸脑袋。

他隔了很久才声音细微地说道：“谢谢你听我说话。”

迭离愣了一下，抬着脑袋看他。而宋乘已经闭上了眼。

迭离缩在宋乘怀里，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厮之前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来着。

对，把他看光了。

但稍微想想，剃毛的时候不就看光了。所以，这厮看了不止一次。

“今天你可怜，我不欺负你。迟早我要看回来的。”

连带着几天，迭离看着宋乘都觉得太可怜了。宋乘将打来的山鸡开膛破肚，对上狐狸眼神之时总觉得不是滋味。

宋乘洗着肉，道：“翠花，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翠花手搭在桌案上，伸长脖子看着宋乘写的书，不忘回复宋乘：“关你屁事。”

“翠花啊，过来吃肉。”

翠花：“好嘞，我来咯。”

迭离在内心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以后会还你的。

但他稍微想了想，他这身体怕是许久不能恢复，人的寿命短，若是这厮死的早，那岂不是要错过他的报恩。

不成！

绝对是不成的！

迭离吃着肉，从心脉挪了一丝灵力出来，顿时胸口疼得发麻，连带着肉都咬不下去。

狐狸忽然斜斜倒下，给宋乘吓了一跳。

他眼神扫了灶台一眼，用的都是先前用过的调味品，不应当有什么问题。

迭离过了好久才缓过来，虽然疼，但是不亏，但确实匀出了五百年的修为。

迭离还是按兵不动，继续爬起来吃肉。

掏了钱正准备要抱着他去看大夫的宋乘一回头看到狐狸好好地爬起来，微怔道：“翠花，你没事了吗？”

迭离没回他，爪子按着熟肉，用牙齿撕扯着。

宋乘看他此状，比以前还要精神，道：“没事就好。”

当日迭离就趴在浴桶旁看着宋乘沐浴。

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宋乘都不好意思站起来，总觉得眼前这不是一直单纯的狐狸。

宋乘心道难道是因为他叫狐狸女名的缘由？

“翠花，你……转个头吧。”

迭离眼睛都不眨，“不可能的，看你一眼会少块肉么？！”

宋乘背过身，后颈和耳朵红了个透。

耳垂像红椒尖，又像能掐出水的番茄。

迭离没看见正面，心里痒痒。盘算着晚上要扒个干净。

他也确实如此做了。

宋乘不知怎的，感觉这狐狸不太对劲，书里描写狐狸精的文字在他脑海里织成一副香艳景色。

宋乘有些生气，捏住狐狸耳朵，警告道：“翠花，你别乱碰行不行？”

迭离被捏住耳朵，更不舒服，四爪乱蹬闹腾个没完。

迭离两只乱抓的前爪也被宋乘捉住，“你生什么气？你钻衣服里我都没说什么。”

翠花抗议：“就凭你叫我翠花！”

一狐一人离得近，宋乘微微蹙眉，环顾四周。又穿了鞋下床，开门看了一圈才回来。

宋乘自言自语道：“也没人啊。”

迭离本看他突然跑出去觉得奇怪，忽然想起自己有了五百年修为，他虽没外泄，但说不准这厮是能听见自己说话的。

迭离在床上蹦哒，“宋乖！是我！是我！”

宋乘摇摇头，回到了床上，按住了狐狸道：“不要脱我裤子了，好好睡觉。”

“宋乖！”

宋乘猛地坐起来，“翠花，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我不叫翠花。”

宋乘再次躺下，“应该是外面的蛤蟆叫，睡吧。”

迭离哪里愿意罢休，直接钻到被褥里咬着宋乘裤子往下拽。

宋乘睁开眼，喝道：“翠花！”

迭离想试试能不能变成人身，但憋了半天没憋出来。

正加大灵力，一个没注意用力过猛，整个人趴到了宋乘身上。

夜若玄纱，隔着这纱，迭离都能感觉到宋乘的呆滞。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