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夕阳温柔而炙热，火红，紫红，蓝白，渲染交织。

无边无际的美，热烈而自由地流淌于天空。

瞳孔里耀眼的绚烂，将灰暗的底色燃烧殆尽。

连同泪水，也是金灿灿的。

-

其实，叶清给江司越发了消息，不算乱跑。

海边，她说她去了海边。

再打电话，就没人接了。

他竟然听了她的话，回去取东西。他明知道自己不能随便离开，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可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

愚蠢至极！他怎么会蠢到这种地步！

江司越眼尾猩红，眼睛酸涩得厉害，太阳穴的青筋凸起。

他的心脏跳得极快，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十分明显。

整个人神经紧绷起来。

他大脑一片空白，油门已经踩到底了，车子在马路上急速穿梭着。

以他的车速，到海边大概需要十五分钟。

莫说十五分钟，就是一秒钟对他来说也是千刀万剐。

怎么办……

他呼吸一颤，尽量想平稳自己的情绪，集中注意力开车。

怎么办……

这种无措的念头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在他的生命里，他极少问自己这种看似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

“怎么办”，更像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祈求。祈求老天心软，祈求命运收手。

他不问，因为他信任自己，用行动去解决一切困难阻碍才是最有效的。

他永远，永远也不会把希望寄托于命运。

江司越控制不了地呼吸颤抖，喉咙哽得难受。

可是她不能死……不要把她带走……

他虔诚地祈求着……神明也好，命运也好，只要能听到他的祈求。

他愿意交换，以任何代价。

车到了海边时，他远远地就望见了她的身影。

纤细的背影，无论何时，他就是能够第一眼认出她。

“叶清……”他下意识呢喃着她的名字，才发觉他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离得很远很远，在他的视线里很模糊。

就像梦一样。

梦里，她总是离得很远很远，所以她的笑声，说话声传来时也是模糊的。

他来不及追逐，靠近，触碰，她就碎了……

碎成无数血红的碎片，碎片飘零在空中又化成粉末。

随海，随风，就消失了。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对他而言，那不是美梦，而是噩梦。

因为他们在梦里从来没有相拥过。好似他们注定分离。

风吹起她的长发，裙摆，海浪没过她的脚腕，好似下一秒，她就又要幻化成碎片，粉末，直至消失……

“叶清，叶清——”

嘶吼声在风中被削弱，似乎也没能传到她的耳朵里。

他跑向她，用尽所有力气跑向她。

叶清若隐若现地听到了什么，忽而转身。

原本平静的脸，一瞬间绽开了笑容，宛若霜冻之后沐浴了阳光，又重新绽放的花。

明媚，鲜活而生动。

她亮晶晶的眼睛里，是江司越奔跑的身影。

“江——”

话未出口，她被一个撞飞式的拥抱紧紧包裹，被迫退了好几步，才搂着他的腰站稳。

他的呼吸声凌乱而粗重，双臂收紧，把她紧紧嵌进怀里。

叶清的下颌抵着他的肩膀，被迫仰着头，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疑惑地眨眨眼，望着天空，感知到他心跳得很快。

“干嘛跑这么快？”叶清拍拍他的脊背，帮他顺着凌乱的呼吸。

耳边传来颤抖的呼吸，带着哭腔。叶清意识到不对劲。

“怎么了？”

他双手又收紧了几分，叶清感觉骨头都要挤断了。

他嗓子喑哑，质问。

“为什么乱跑，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沙沙软软，委委屈屈的，像个孩子一样的质问。

叶清听出来他生气了，连忙解释：“哦，我手机刚刚没电了。”

她轻哄：“那你也不用跑这么急，衣服都湿了。”

被汗水浸湿了。

海边的夕阳之下，两人相拥着。长长的影子映射在沙滩上。

咸腥而新鲜的空气，冷冷的。

叶清怎么可能听不出他的哭腔，还有现在仍未平息的呼吸。

江司越红了眼睛，哽咽：“你要吓死我了知不知道……我说了不要随便乱跑，你为什么不听？这么冷的天，你来海边干什么……”

他越是提高音量质问，声音就颤抖得越厉害。

叶清怔了怔。

还是……第一次见他哭得这样失控……

“我……我是想……”

“你说了你是我的，你属于我，你的命是我的，就不许死！”他情绪激动地握着她的胳膊，“为什么总是言而无信！你什么都不要了，命不要了，连我也不要了！”

宽阔的海边，回荡着他的嘶吼……

他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司越哭红了眼睛，整个人都失控了。

“是不是？你就是这么狠心的人，是不是……”

叶清从见到他时的开心，到懵懂，再到无措，跟着他也红了眼眶。

原来，她的痛苦，也在无形之间侵蚀了他的心境。变成了他的不安，他的惶恐，他的心魔……

她承认，一开始，死去的念头时时刻刻纠缠着她，还有病痛的折磨，让她根本看不到活下去的可能。

她只当，活一天，算一天。

欠他的情，还一天，算一天。

她什么时候死去了，就什么时候结束吧……

可他逗她笑，陪她玩，照顾她，爱护她。像养花一样呵护滋养着她，让她原本枯竭的生命，重新鲜亮明媚起来，抽枝发芽，然后开花。

整个心田，都开满了花……

有阳光，有清风，也有他。

他是她的救赎。

既是救赎了她，她便不能轻易离开，更不能轻易地死去。她的生命也牵连着他的生命，她舍不得，并非舍不得自己死——而是他心里有了她，她便不能这样自私地离开他，让他再一次被抛弃，再一次被背叛。

再一次，留下他自己。

不会，她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之后，也永远不会了。

叶清捧起他的脸，用指腹拭去他的眼泪。

她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沙哑着嗓子：

“我没有不要你，没有言而无信……我爱你——”

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叶清啜泣着，眼神无限深情地注视着江司越，直白地倾诉着自己的爱意。

“我爱你，江司越。我爱你……”

江司越怔住了，眼泪朦胧地僵在原地，松了松握紧她胳膊的手。

耳边是海浪声，风声，还有鸟鸣声——

模糊的视线，聚焦在她的脸庞上。

真真切切的，一切都真真切切。

她说，她爱他……

“江司越，我爱你……”她流着泪，吻上了他的脸颊，撞进他的怀里，纤细的手臂紧紧拥抱着他。

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

“你愿不愿意娶我？”

像是心海的钟被敲响了。

——说好要娶我的，还算不算数？

梦境与现实重叠。

叶清哭着坦白心意：“白黎，和我结婚，做我的丈夫，你愿不愿意……”

如泣如诉，虔诚真挚……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我们结婚，好不好？”

江司越回抱了她，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手掌护在她的后颈。

滚烫的眼泪打湿了她的头发。

“好……我愿意……”

只是他的哭，是笑着哭。

是幸福的哭。

他们紧紧相互拥抱着彼此。

是真真切切的拥有了彼此。

“我愿意……”

-

江司越把衣服披在她的身上，爱惜地替她擦干眼泪。

叶清也替他擦干眼泪。

两个人，今天都像爱哭鬼。

一个爱哭鬼，惹哭另一个爱哭鬼。

眼睛哭肿，脸也哭花了。

两人相视而笑，澄澈的眼神里只剩下彼此。

叶清喃喃：“你看你，都破坏我的计划了。”

江司越把她的碎发撩在耳后。

“什么计划？”

叶清思忖，又摇摇头：“算了，太潦草了，下次吧。”

江司越鼻音有些重，语调低沉，却软得撩人耳根。

“什么这次下次，又吊我胃口。”

叶清掀眸，看着他无辜又委屈的表情。

“我让你取的东西呢？”

“在车里，我跑得匆忙，没有带出来。”

叶清垂下眸子，牵起他的手，温柔地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

“所以说下次……诶！”

叶清惊呼一声，重心失衡。

江司越顺势把她单手抗在肩上。

“我可等不了！”

他另一只手臂环上她的小腿，压住了裙摆，以防被风吹起。

叶清双手勉强能扶着他的肩膀，别扭地回头，嗔怪道：“快放我下来。”

江司越不听，笑着扛起她就大步往回走。

叶清拿他没办法。

吹着海风，笑着，闹着……

心里某处，似乎在疯狂地生长着。

回到车里之后，江司越把她抱在了副驾驶，拿棉毯盖在她身上。

海风还是有些生冷，吹久了，江司越害怕她会着凉。

他又把找回来的东西递给叶清。

叶清打开袋子，把里面的盒子拿了出来。

江司越坐回了驾驶位，静静地看着她。

叶清笑着瞥了一眼江司越，他好奇得眼睛都快长在她身上了。

她也没再卖关子，温声说：“江先生，你愿意嫁给我吗？”

话音落，盒子打开了。

江司越今天的情绪大起大落了好几次。

此刻，又是一次让他不知所措。

他的眼神微晃，懵住了。

戒指。

一枚男士戒指。

他，被一个姑娘求婚了。

怎么顺序完全不一样呢……

叶清轻声说：“我也是脑子一热，就让你回去取了。本来应该好好准备一下，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弄得这么潦草。”

她看江司越没表情，以为是他不喜欢，脸有些微微发烫。

这种求婚的事，她是第一次做，没想到这么尴尬……

而且本来是打算在海边和他求婚的，结果两人哭唧唧地抱在一起，吹了半天海风。

她突然觉得，把头埋在沙子里也挺好。

“都说了下次……”她尴尬地把盒子重新合上。

他及时握住叶清的手腕，停下了她的动作。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