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顽童好糊弄，小女娃的爹不好应对，待众人都离开后，十二哥抬腿坐在粗木桌旁边，精锐的眼睛审视着她。

她不敢说阅人无数，对左右村的情形还算了如指掌，两个老顽童位列老祖宗，实则不管事，挑担子的是十二哥。

她思忖掂量了一下，不敢和盘托出，坦言自己就是梓鶸人，左右十二挺直了腰杆，听着她细细讲述着外面的世界。

万兽人与梓鶸人虽未言好，但也不为敌，相互帮助踏上回家的路，十二哥非常迷惘，她所描述的世界与他的想像不是一尺两尺的距离，他完全恍惚了。

“你的弟弟左右十三在凡岛当健身教练。”

十二哥的眼里闪出了希冀的火花，健身教练对十二哥来说也是天外飞书，但是她所描述的十三确实是自己的弟弟，无论长相还是喝酒或为人的气度。

“你来干什么？”

“我奉命来找梓鶸王的尸身，”她双手握住十二哥颤抖的手，诚挚地说，“你挚爱你的族人，正如我挚爱我的族人，我愿意为他们付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十二哥抽出自己的身，沉默了一下走出房间，她愿意给他时间，虽然时间很紧迫，来了这么久，凡岛的情况还一无所知，但她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小女娃端来能照清人影的稀饭，稀得可见的米粒，生命之花捣碎了飘在稀饭上，花的味道并不好，但他们视若神明，见一朵采一朵，吃不完就晒干存放在箱底。

一口气喝完稀饭，连半饱都算不上，村里的人都会在坡上摘野果子充饥。

她是识趣的人，不能白吃白喝，背着树枝编成的筐，带了弯铁刀爬上崎岖的山崖，手攀岩石，脚踩斜坡，剜着岩石缝里的野菜，顺便拔掉地里的野草。

山崖上逢人即挥手示意，背上的野菜已满，前方峭壁处突兀地长出一串浅红的莓，红莓太诱人，以致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想替小女娃带回去，讨讨小女娃的开心。

她尝试着往前攀爬，块块凹凸的石头像云梯，将送她到了峭壁，她抓住红莓，心中一阵暗喜，脚下的石头猛地松动。

她连人带莓往下坠，跌至中央攀住一块突兀不平的石头，整条胳膊被石头刮得血肉模糊，正在这时，一块石头从斜面飞来，砸中她的手掌，巨痛之下，她的手一松，继续往下坠。

从峭壁坠到陡坡，一阵翻滚，滚进了深长地，然后掉进了一个深深的夹缝，翻滚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地狱一样的黑，她想喊，可是一使劲，胸腔就火烧火燎地痛。

慢慢有了知觉，浑身疼得紧要，手掌扭了两圈，脚板也反了，全身唯一能动的是脑子与眼珠，脑子却越来越重，越来越沉。

完了。

真的死了。

一些软乎乎的东西爬进裤笼，贴在皮肤上极其的难受，似蛇不似蛇，估计是蚯蚓。

有一条爬到了她的脸颊，她伸出舌头将软乎乎的东西卷进了嘴里，一牙咬下去，又腥又臭，半截进了嘴里，半截还在脸上左右抽打。

她全身开始微微的抽搐，吸食陌生生物的血液身体就会有反应，没想到此地小小的蚯蚓也有如此大的影响。

不管是生是死，不能咬掉舌头，以后还指望舌头说话。

我要活着，白家的朱姨姨，朱家的朱可香，曹奶娘，曹子建，还有其他未见面的侍女，自己与她们的情缘未了，就算为了她们，自己也要活下去。

死，很容易，活很难。

再难，也要撑下去，痛苦的抽搐让断掌更疼，让胸腔更疼，头顶上响起呐喊声，“粉团子，粉团子……”

妈蛋，若自己真死了，他们会立一块石头，刻上“粉团子之墓”，就算有一天，左右村的人能走出大山，外面的人能走进左右村，也没有人知道墓中人。

泥土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身体继续往下坠，直到后来跌在大岩石板上，摔得尾椎骨疼得要命，哎哟一声，“我的天。”

她尝试着蜷一下腿，徒劳无功，四处漆黑一片，身侧有风吹来，应是旷野之地，她还不能断定掉进了什么神秘大坑，也不敢睡过去，等她适应光线，前方不远就是一个山洞口，粗劣地刻着——王爷洞。

不知哪家的王爷，有着好端端的王府，还弄了一个洞，她想爬进洞，刚一动弹，疼得晕了过去。

重回五千年前的万兽王府，她走出书房外，躲在僻静处偷听了一阵，子车干摇头晃脑地读着书，比赶鸭子上架还难。

就这一当儿，他又挨了不下七下戒尺，嗷嗷叫着与先生争执，老先生都快气糊涂了，搬出万兽王才算了事，子车干气呼呼地继续读着不上道的文章。

她闷坐在卧榻沿，仔细回想从前识得的子车干，虽没正经看他写字，但也是知书达礼的人，言谈举止透着读书人的风度，怎么字不识几个？

直到万兽王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胳膊，吓得她蹦了起来，他悻悻地摸着自己的脸，“不至于吧，吓成这样。”

她瞪着他，他不安地问，“谁得罪你了？瞪着眼睛想吃人。”

正在这时，子车干风风火火地冲进书房，翻到《九经——国家策》的第一页，规规矩矩地站在卧榻的茶几前，结结巴巴地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结巴得十分厉害，几次咬到舌头，咬得自己呲牙咧嘴，倒是没念错字。

念完，把书往卧榻上一扔，自己蹦上卧榻盘上膝，“表哥，今儿的任务总算完成了，你请我喝酒压压惊。”

“惊哪了儿？”

子车干摸摸自己的胸膛，“我的心子都快煮熟了。”

她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万兽王，水沸腾了，拈了一把干叶儿，扔进茶壶。

子车干瞧瞧他二人的表情不对劲，鬼机灵一溜烟跑了，连酒也不讨了，肯定有诡计。

她指着门外，人已没影了，万兽王耸耸肩，茶已沏好，她端杯喝了两口。他叫她早早歇息，自己去请子车干喝酒，一夜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