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吹，灰迷了眼。

冰冰卷着衣袖，赤着脚板，从里屋跑出来，脸上脖子上都是一条条带着灰的汗迹，手里的抹布全是灰。

白家住进王太后的院子，房屋结构坚实，设计巧妙，坍塌的地方较少，小花园连着大花园，假山惟妙惟肖，只是到处都是灰扑扑的，一张嘴就是一口灰。

梓若子心疼地喊她歇一歇，白子文呐呐地说，什么都好，就是灰大。

眼看天色已晚，一眼看过去，太后宫院落林立，没有人显得阴阴森森。

冰冰熟门熟路带大家进去偌大的餐厅，取出蜡烛点上，木马的物资堆在墙边，取出卤菜摆在地上，还有糕点面包。

地上扫得很干净，大家盘膝坐在地上，烛灯之下的冰冰擦了一把脸，水灵灵的眼睛好像会说话。

木马白叔叔长白叔叔短，与白家两兄弟拉起了家常，恨不得把白家的千里秘密都挖出来摆在地上。

月亮跃出云层，她带着断剑走到庭中央的三池并立，三个正方形的水池子，一个比一个矮，最矮的池子接连着一条飘向门外的水渠。

断剑的泉水哗哗地涌入第一个水池，很快从第三个池子流进水渠，直通门外，冰冰欢喜地舀出一盆水，洗了手，浇在院里的土里。

白子文站在屋顶敲起瓷盆，大声吆喝，“水渠有水……”

四周开始沸腾，脚步声纷至沓来，妇人们，男人们，欢笑着端盆提罐来接水。

白子治双手捧起水，看着水从指缝中流回水池中，有了水，白家有了生的希望。

梓若子用盆舀了水，一盆一盆地冲着庭院台阶，泼在石头墙上，石头贪婪地吸着水份，冒出一个小小的汽泡，发出微微的声音。

冰冰用盆打着水，擦拭着要住人的房间，木马跟在身边粗手粗脚地打着下手。

经过一次次的冲刷，石头吸收了水份，空气中飘荡着水分子，温度适时地降了一些，她躺在靠庭院的偏房，枕着自己的胳膊，听着泉水源源不断地涌入池中。

冰冰还在操劳，浆洗衣裳，白子治将爷爷送给白家的食物分给缺少食物的家庭，一点点虾干，一点点肉干，一点点果干，贫苦的白家人搬来王太后封地的第一天居然比过年还隆重。

待冰冰捧着烛台回到房间，木马站在窗外与她说话，房间着实简陋，只有一床打满补丁的棉胎子铺在地上，这么高的温度，没吃过苦头的木马快疯了。

冰冰抿嘴笑着，木马过不了的日子，却是白家五千年朝朝暮暮期盼的好生活。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着万兽山的境况。

一到收获季节，收赋税的万兽人就来了，收走大部分食物，留下仅供保命的次货。

收赋税的刚走，八大万兽王爷嘻嘻哈哈来了，往白家门口一坐，把单子一递，白家负责帮他们收这收那，鸡鸭禽就没了一半，羊羔都没了。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万兽王爷，万兽王爷的管家带着大小官也来了，带着凶兽挨家挨户搜刮一遍，留下一点点可怜的还不够保命的粗粮。

谁家都吃不上一顿白米饭，都是野菜煮稀饭，养的鸡鸭都不够交数，孩子从小长到大，过年都不知肉滋味。

谁家敢不种好庄稼，交不够赋税，保准挨一顿打，甚至还会出人命，罪名就是故意与万兽家作对。

谁家敢私藏东西，被万兽人发觉了，那就不是一顿打，一群半大不小的万兽娃子押着游行几十公里，还要挂在房梁上示众。

白家六叔就是不服万兽人的残暴，被万兽人打瞎了一只眼睛，吊在房梁上挂了整整六天六夜，谁敢靠近就杀谁。

梓若子咬住了自己的食指，一腔怒火在胸膛中燃烧。

木马听傻了，半晌喃喃地说，“我五哥不可能……我五哥不是这样的人。”

冰冰提起往事已是泣不成声，“万兽人不当白家是人，比狗还不如。”

梓若子一言不发地听着冰冰诉说，奶奶忍无可忍去告状，还没走到万兽王宫遇到鹿天宇。

鹿天宇假惺惺说帮忙通知林浩天，一定给奶奶一个说法，结果来的是施雨昊，在大街上当众拳打脚踢，绑了奶奶沿街示众，万兽人都在一旁叫好。

奶奶多要脸面的一个人，活活气得吐血，差一点就没命了，要不是白家儿子哄骗奶奶，等七姑姑回来报这一仇，奶奶早就活不下去了。也就真的不活了。

活着不死，有什么意思。梓若子这才领会傍晚老妪的一声叹息。她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却不知疼痛。

凌晨，冰冰早早准备了早膳，木马在厨房教冰冰挨个使用光能电子厨器。

梓若子简单吃了一点，背上断剑，冰冰拉住她的衣袖央求道，“姑姑，今晚你也来，好不好？”

“我尽量。”她搂一搂冰冰瘦弱的肩膀，年仅十七的冰冰承担了不该这个年纪承受的艰辛。

跟着宇航器顺着水渠往回走，关闭慕容家的水道卓有成效，一晚就推进了五十里，她暗暗欣慰，如此以来，不出十天，水就能到达封地。

去到七王爷府，还没等到马车，慕容小小披头散发冲进王爷府，琴音还梳妆得体，对着梓若子就开始哭泣，从昨天关闭慕容家水道起，整个人都不好了，难道不要慕容家了吗？

梓若子牵着慕容小小的手走进七王爷府的后院，指着衣衫褴褛的妇孺与男人们，尽管爷爷早就带人种满了庄稼，可如此多的人，庄稼已供不应求。

她想当然地以为闭门不出的慕容小小会震惊会心生怜悯，哪知慕容小小才不吃这一套，“他白家已经安全了，我慕容家的老小还埋在沙漠中。”

梓若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不管白家的死活也要先管还没有人住的慕容家的封地？”

慕容小小正要张嘴，琴音拉了拉慕容小小的胳膊，“太姑奶奶，我妈妈不是这意思，就是怕不管慕容家了。”

慕容小小跺着脚号啕大哭，“姑奶奶，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可怜可怜慕容家吧。”

木马蹙眉在廊外踱来踱去，好几次都想冲过来，走到跟前又闭嘴走了，王野站在廊间柱子背后，估计他昨晚也没能消停。

她心中同情慕容小小，但现实就是现实，“你让我可怜你，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我？整个国家，不只有你慕容家，我要考虑多少人，我要考虑多少事。”

“你是梓鶸王，你说了就算数。”

“你知不知道，第二个朝廷等着杀死我，等着新王继位，现在梓鶸王朝靠谁？靠忠贞的旧大臣们不计个人得失全身心地治理国家，靠白家不畏个人安全的士兵保卫国家，如果白影怪来了，你两母女在天梯哭一场就把兵退了，我就听你的，谁都不要，就要你慕容家！”她也被气糊涂了。

慕容小小的哭声吸引了不少人关注，爷爷已经进来了三次，她叹了一口气，“知不知道，白家住在王爷府，王公大臣们心照不宣地提着自家种的粮食过来慰问白宫主。你以为他们是看我的面子吗？他们在意的是王太后封地的百顷良田，万亩草地。”

琴音与慕容小小当场愣了，不知她何以这般说，她见二人还不领悟，缓缓地说，“单凭白家就能养活整个京师，你窦家五十万人口上来时，能不能活下来，依靠的不是我，而是白家的粮食。”

慕容小小的眼珠子开始滴溜溜地转，她吩咐王野捎上慕容母女去王太后封地走一遭，顺便替白家带去几样家具，真是家徒四壁，连吃饭都在坐在地上。

王野马上安顿二人等候宇航器，她软软地坐在椅子上，木马气咻咻地走进来，骂着不知好歹的慕容小小，“她就是一个名声不好的女人。”

梓若子顺手操起椅子上的鸡毛掸子抽他两下，“让你胡说八道。”

木马抱着头躲去廊外，“你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我呸，你们万兽人都不是好东西，总有一天，我要打得鹿天宇和施雨昊满地找牙，打得他妈都不认得他俩。”提起鹿天宇，她就恨得直咬牙，施雨昊就是一个莽汉，鹿天宇才是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