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碍于面子，反正自从拒绝之后那位布洛妮娅·兰德就再也没来过下层区了，林旭的生活也逐渐恢复到两点一线。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他们的实验可是背着整个世界的。

暗无天日的下层区给以人类伤害的不仅仅是只有肉体上劳作的痛苦，许久不见太阳月亮以及繁星，对于人的精神世界也是极大的伤害，迫不得已，人们只好将内心闭合，这才造就了下层区压抑昏暗的环境。

不过好在林旭在此之前有过三年待在黑暗里的植物人时光，对此表示毫无问题，而克利欧则是因为自身职业的特殊性，常年隐居在黑暗环境下，因此对于黑暗，她的态度更加包容与理解。

在投身黑暗这方面，他们倒是挺像的。

当然，如果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倒也无可厚非，完整版的崩坏抑制剂也在克利欧手下不断完善，只要在崩坏蔓延前将其公之于众，那么崩坏于人类来说最起码在最近的百年内都是如同发烧感冒一般的存在。

而守望人类一百年，就已经是林旭的极限。

他不过是一介人类，没有能力抗神，更无法执掌世间流动的规矩。

能守护所珍重的人一生一世，就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了。

可这不平凡的日常如果继续这样继续下去也无可厚非，但总有一些事情，是逆着日常发生的，就连林旭都没有想到，这么小小的一件事，将会给他的未来三年的救世之路带来怎样的一番体验。

而事情的起因，仅仅只是从一个孩子的课堂缺席开始。

……

“咦？小虎呢，她今天还是没有来么？”

连续几天没有在课堂上看到那个活泼雀跃的孩子后，林旭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下层区的孩子们多要以家庭事务为重，在大人们下矿之后他们大多要扛起家里的劳动事务，所以对于这些孩子，林旭一向宽容甚至达到了溺爱的程度。

可多日的缺席却让林旭起了疑心。

小虎这孩子他有印象，活泼开朗得简直不像下层区的孩子，而且还是整个下层区的孩子王，平日里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但相对的，也会给予他不少帮助。

可以算得上是他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唯一的羁绊了。

“报告老师，小虎的父亲生病了，一连病了好几天，小虎一直在照顾他！”失去了最为活跃的小虎，林旭的课堂显得冷清了不少，但好在眼前的这些孩子都还尚未被这里阴沉而令人窒息的气氛影响，依旧能表现出孩子般的稚嫩来。

对此，林旭大为感慨，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那些满眼里只有为明天而活，却看不到希望的孩子。

不，那已经不是孩子了，更像是一个准备随时更替父母的齿轮，亦或者是工具。

“生病了？”小虎父亲林旭同样有印象，老实巴交的一个人，虽然他的工作算不上体面，但对小虎那是好得没话说。

起码是个好父亲。

但如果仅是生病的话……

林旭的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强行按捺住心中的不耐，在为这些孩子结束今天的课程后，他又马不停蹄地朝着小虎家的方向走去。

那里他有些印象，恰是当初布洛妮娅·兰德丢失徽章的所在地，还得多亏调皮的小虎将其捡回了家，否则在清一色的筒子楼中他还真不容易找到那个孩子。

“小虎？”

门外是翻倒的水桶，浑浊的地下水流了一地，林旭心中的预感愈发深刻，他猜到了什么，全身心地抗拒着这个地方。

“林老师！”遮挡用的帘子被撞开了，娇小的女孩一反平日里调皮的模样，反倒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林旭的怀里拱，喉咙里的哭腔几乎堵住了她的话语：“爸爸病了，病得好严重……我是不是……是不是，哇——”

林旭神色黯然，简单安慰小虎后他第一次走入了她的家。

下层区环境荫蔽而潮湿，患病什么的再正常不过，加之开采工业，矽肺等疾病的爆发率更是有着显着提升，但从现在情况看来，消息可以分成两个——

好消息，小虎父亲并非矽肺这类疾病。

而坏消息则致命得多，并非矽肺，而是崩坏病！

林旭还是除开温蒂外第一次在其他人身上看到如此严重的崩坏病，紫色纹路几乎侵蚀了男人的每一处皮肤，绷带下的肌肤大规模碳化，如果不是眼前男人嘴里还发着若有若无的哀鸣，林旭甚至怀疑他已经不在了。

“林，林老师。”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还认出了眼前的人。

“是我。”林旭蹲下身。

“小虎，出去！”可男人并没有将后面的话语说出，而是眼睛一瞪将自己的孩子赶出了房间。

“老爹……”即便犹豫，但出于对自己父亲的信任，小虎还是走了出去。

“咳咳咳……”

待到小虎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房间里，男人终于是抑制不住般地咳嗽出来，伴有鲜血从嘴角溢出。

“大叔！”

此刻的情况已然明朗，已得梅比乌斯的林旭再清楚不过。

“我知道……”强忍着肺部的灼烧感，男人勉强一笑：“其实矿里已经有很多人死在这种病上了，林老师，您见多识广，一定认识这种病症吧。”

何止认识。

但林旭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哈，是吗，林老师您的出现真是令大家惊喜啊，就连虎克这孩子都有了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也怪我，没能给她一个好的环境……”

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林旭同样给予他附和，而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像这样应和着、看着男人生命逐渐走向尽头。

“真，真想……喝一杯啊……”

眸光恍若破碎的水珠，在男人失去最后一丝生息后，门外的小虎终于抑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林旭沉默着，这是崩坏第一次在他身边带走了人，也终于让他心中的那点侥幸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