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这次拍的电影是在业内有片场暴君之称的元五导演的戏，他拍片一向精益求精，所以哪怕江逸再着急，再憋着气争取每场戏都一条过，这片子它还是拍了五个多月，将近六个月。

拍摄期间元导也不给请假离组，于是江逸每天只能靠林煜喆零星回复的短信来了解林素的情况，或者让偶尔来探班的谢文光替他拨一个视频通话，可最多也只能看几眼熟睡中的林素。

时间久了，江逸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所幸元导这部戏拍的也是个痛苦纠结、每天都在自省与自厌之间反复的角色，他这越来越焦灼的状态正巧完美撞上了导演的要求，否则江逸还真的难以原谅自己这不敬业的状态。

于是，拍摄后期，每天被导演不断深挖内心脆弱及阴暗面的江逸几乎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析自己的不安到底源自于何处了。直到他杀青回东城的这一天，下了飞机，坐上了来接他的车，然后发现车里还坐着林煜喆的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这小半年里，他竟然没有见过林素醒着的样子。

江逸僵在了座位上，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失败了。他脑海里开始浮现最糟糕的情景，但是他马上甩了甩头，把它甩掉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离开进组时，林素的情况已经很稳定了，不可能再有意外，可是……

林煜喆没管江逸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直接递给他一个档案袋，见他没有伸手接，又往他面前递了递，甚至还晃了几下。

江逸奋力抛开了占据着他整个大脑的可怕想法，几乎是颤着手接过了林煜喆递过来的档案袋，努力地解了半天，才解开了绕绳，袋子里掉出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书和股权转让书，还有一张白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字：再见江逸。

江逸懵了，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不认识字了，这张纸上写着的四个字他怎么都看不明白。

“我姐说，如果只是愧疚和同情，那她并不需要。她让你也别太自责了，事故的主要责任并不在你。素一，就给你了，谢谢你救过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也谢谢你陪她走过这短短的两年半时光。”

林煜喆的声音平静舒缓，没有了之前的争锋相对和冷嘲热讽，可越是这样，江逸反而愈加觉得胆颤心寒。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江逸抬头看向林煜喆，涨得通红的双眼里是汹涌而至的泪水，“林素她，想要什么，你让她亲口来跟我说！”

“她已经不在国内了。”林煜喆无动于衷地看着情绪激动的江逸，轻轻地摇了摇头，“事故遗留的伤痛，不管是精神上的，还是躯体上的，也许都会跟着她一辈子。刚从ICU出来的那段时间里，她每天都在睡，几乎不说话，跟人没有眼神交流，我不觉得你会没发现这些异常。”

江逸瞪着他，想要说些什么来辩驳，却一时找不到可以表达的词句。

“刚离开那段时间，她不吃不喝不睡，每天就呆呆地靠在床上，几乎没什么求生欲，我甚至觉得她当时在ICU里能醒过来，不过是因为答应过你，绝对不会不告而别而已……”

林煜喆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抬手阻止了欲言又止的江逸。

“后来，也不知道是她自己要求的，还是照顾她的人自作主张，找了好些你拍的电视剧和电影，以及之前路演、还有一些采访的视频，每天轮番不断地播。

她又不言不语地看了一个多月。然后突然有一天，让人打电话找我，让我把这个档案袋拿来交给你。她说她本来想特别俗气地写一句歌词当作告别词给你的，可是握着笔费了半天劲，还是只能勉强写出这四个能看的字。”

江逸把那歪歪扭扭的四个字看了又看后，才勉强问了一句：“什么歌词，她告诉你了吗？”

林煜喆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特别的难看，此刻如果有旁人在，怕是要惊呼林家人的脸上怎么也能有这么难看的表情，可它就是一个特别特别苦涩的笑容，跟好看完全不沾边。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林煜喆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轻轻说出了这句耳熟能详的歌词。他说的是白话，这是江逸第一次听到他说白话，声音低沉而忧伤，带着些婉转的尾音。他突然思绪发散地想到，林素是不是也是用白话说出的这句歌词，还是哼出来的呢？他好像还没有听过林素唱歌……

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决堤而出，江逸几乎是蜷缩在车座里，捧着那张只写了四个大字的纸，失声痛哭。

坐在一边听完了全程的谢文光也有些动容地叹了口气。

他跟着江逸这大半年，看着他在剧组里焦灼煎熬。每次看到他去探班，江逸那瞬间亮起来的眼神，还有看着小小屏幕里林素睡颜时的眷恋眼神，让他意识到，江逸和林素之间也许并不只是一场简单的权衡了利弊后的协议婚姻。

只是现在，伤害已经造成，横亘在两人之间问题又岂止是用简单的同情和愧疚就能一言以蔽之的。

谢文光突然觉得，林素那句歌词找得还真是贴切。

富士山的美景谁能不喜欢，可又有谁能凭一己私欲就将它占为己有呢？

车里的气氛一时沉闷而压抑，林家的司机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林煜喆沉默地看着江逸哭了好一会儿后，突然又开了口：“我姐还说，你是个非常好的演员，不要觉得自己没有天赋，也不要觉得自己年少一时意气选错了路，你没有错，这条路只是难走了一些，可既然你现在已经走到了柳暗花明的岔路口，就不要再回头看了，大胆往前走吧。”

林煜喆说到这里，也没忍住红了眼眶，他伸手久违地拍了拍江逸的后背：“她永远会是你最忠实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