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有城果然很熟悉下水道里的情况，他带着顾北他们左拐右拐，往其中一个节点走去。

节点处的灯光要明亮得多，还没走过去，顾北就听见了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音。

跨入节点，顾北看见在靠墙的位置，堆着几个破破烂烂的铁皮箱子，在箱子边上是一张变形的钢架床，床上放着露出了棉花的破被子以及一些花花绿绿的衣物，在床底下能看见缺口的铁盆，杯子以及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个女人坐在床边上，斜靠在湿哒哒的墙上，她头发焦黄，眼睛很小，厚厚的嘴唇干裂起皮，身上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吊带裙子。

此刻她正对着面前的男人说着什么，这个男人背对着顾北一行人，只能看见那秃了一半的脑瓜顶，以及身上发黄的短袖衬衫，黑色的牛仔裤还有踩在地上的人字拖。

在另外的边上，还有一对男女，他们居住的环境比这对稍微强一点，至少在破床旁边放了两个铁架子，架子上摆满杂物，正好把床围起来，可以挡住这边的视线。

“妈妈···”司有城喊了一声，那坐在床上的女人眼睛无神的扫射过来，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倒是那个男人反应更大一些，他转过身来，这个男人大鼻头，龅牙，瞪着眼珠子，一脸怒气，“司有城！你又跑哪去了！有这点功夫不如去抓点老鼠！”

他高高举起了右手，好像要一巴掌打下来，随即他看见了站在小朋友后面的顾北等人，立刻又把手缩了回来。

当他发现顾北他们手上还拿着枪支时，脸上立刻换了个表情，变得毕恭毕敬，“这个···几位来这里有何贵干？我叫司苟，有什么能···能为几位效劳的？”

顾北皱起了眉头，刚才他听见了司苟的话，看来司有城这些孩子平时是没少吃老鼠···想想让他有点反胃。

“我们过来找个人，你们住这里？”顾北发现自己说话的时候，那个坐在床上的女人也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吊带，另外一边的男女也走了出来，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对对对，我们住这儿！一直都住这儿！”司苟连连点头，“最近···最近确实来了个陌生人，好像住在第八节点！”

“第八节点？”顾北问，在地图上也有将节点编号，可是是规范的编号方式，并不是简单的数字。

“啊···这是我们住在这里的人常用的编号！”司苟说，“那个！我可以带几位过去！”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那一对男女脸上出现羡慕的神色，一般办完这种事，要是那几位外来者心情好，是会施舍一点钱的，而钱对于住在这里的这些无收入人群来说可太重要了。

那个男人脸上犹豫了一番，还是跨了出来，“我也可以带路的，我比司苟更熟悉第八节点的情况！在那住着我的远房亲戚！我俩关系不错！”

“你可别乱说话，托尼！”司苟急了，他绝对不能让送到手里的钱就这么飞走，“谁跟你关系不错，人家认识你谁？上次我还帮他带了一次食物，我俩才是真的关系好！”

托尼憋红了脸，他旁边的女人立刻接话：“怎么没有关系！我们常常在一起聊天！司苟你知道个屁！送食物？要不我去告诉他你偷偷的把食物自己吃了一部分？你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你！”司苟脸红脖子粗，还想接着说，“你···”

“好了！”顾北打断了双方的争吵，他可没有时间听这些无聊的废话，听司苟这么说，那个赛博精神病应该还没有发作，他看了一眼不知道何时站在他后面的三个小孩，朗声说：“让司有城带我过去吧。”

“你能找到第八节点吧？”他转而问道。

“能能能！”司有城激动得小脸通红，连连点头。

“就他们几个小孩，带不明白路的！”托尼大声说。

“怎么带不明白？”司苟一看顾北要让司有城带路，立刻为自己儿子争辩，要是这几位真给了钱，还不得给老子？“我们家有城对这下水道比你熟悉！”

托尼被一口噎了回去，他跺了跺脚，又躺了回去。

“有城啊，你好好带路。”司苟揉了揉司有城的头发，“快去快回啊！”

司有城本来想躲开司苟那只粗糙带着臭气的手掌，可是对方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胳膊，他完全挣不开。

“好了，我们走吧。”顾北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没有阻止，拍了拍司苟的小肩膀催促道。

司苟松开了手，司有城稚嫩的胳膊上出现了一圈青痕。

另外两个小孩没有吱声，看来他们并不住这里。

顾北跟在司有城身后继续朝前走，他不经意的看了司有城妈妈一眼，全程下来，对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病恹恹的看着司有城，那眼神不像是看自己的儿子，倒像是···看着什么不吉利的东西。

司有城在前面欢快的小跑着，留了一个圆圆的后脑勺给顾北，倒是有几分可爱。

他对于这位年轻叔叔十分感激，也觉得他一定会兑现承诺，一想到有钱之后又可以让麦克叔叔给自己换那松松软软香甜可口的面包，他就觉得自己非常幸福。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了起来，叔叔给的钱应该可以换两个面包吧？要是真的可以，许西西是个吃货，这次直接给她分一个，自己和凌亦一人半个···

越往里走，在下水道中间的水越深了，顾北目测了一下，起码可以淹过他的脚脖子。并且滴水的速度也更快了，滴答滴答的好像快要连成线，让人心底发慌。

“司有城，你们出去过吗？”顾北问道，据司有城说，这个地方离第八节点还有一段距离，于是他决定和孩子们闲聊一下，让绷紧的神经放松一点。

“没有没有！”还没等司有城开口，许西西便接过了话茬，“爸爸妈妈说去外面就会瞎，不让我们出去！”

“那你们吃什么？”建人插话道，他不相信住在这里面的人只吃老鼠，那样的话可能早就饿死了。

“麦克叔叔一周会出去一趟，他会带点吃的回来，”许西西说，“爸爸妈妈也偶尔会出去带点回来···那可比老鼠肉好吃多了···虽然老鼠肉烤好之后味道也还不错···”

顾北蹙眉，听起来这个排水系统里住了不少人啊···“你们知道这里面住了多少人吗？”

“可多了！”小姑娘很喜欢跟人聊天，平时司有城和凌亦说话都很少，她憋得不舒服的时候都会拿着麦克叔叔给她带回来的布娃娃一顿宣泄，今天她觉得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之人，立刻开始加大马力输出，“排水系统里面一共有五十多个节点，这里面都住了人，还有些人直接就住在下水道那些干燥一点的通道里！在第10节点，20节点，30节点，40节点，50节点还会定时举行交易会，我跟妈妈去过，人把整条管道都挤满了！”

不止是顾北，林峰和建人同样目瞪口呆，这庞大的排水系统里居然还有这么一个群体！而且看样子，已然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型社会，居然还有交易会，当然应该都是交易一些食物或者生活用品之类的东西，但是这也足够震慑人的三观了。

而在这下水道里生活的孩子们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很大概率继续在下水道里生活，一辈又一辈，不，也许并不会延续几辈就会彻底断绝血脉，在这真正的地下腐烂死去。

林峰拍了拍顾北的肩膀，他们在荒野长大，虽然也面临着恶劣的生存环境，但是至少在阳光之下，能看到蓝天白云，能用眼睛来认知这个世界的一切，顾北觉得，这么比较，宿主的身份也不那么惨了。

“为什么不把钱给爸爸妈妈呢？你们有办法换成食物吗？”顾北有些担心的问道。

“嗯···”这一次，许西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司有城，司有城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许西西这才低声说道：“爸爸妈妈是不会换食物的···他们觉得吃老鼠就够了···他们···他们根本不管我们死活的···菲菲生了病快要死了，就想吃一块面包···但是她爸爸妈妈都没有去找，而是将她直接扔了出去···”

司有城和凌亦保持着沉默，但是顾北明显能看见两个孩子神情低落，眼眶有点发红。

“我们有麦克叔叔！”这个名字好像给许西西带来了力量，她语气振奋起来，“我们把钱给麦克叔叔，他会给我们带食物回来的！”

“他是一个好人吗？”顾北低声说，又像在提问，又像在喃喃自语。

“当然！”司有城和凌亦异口同声的说。

“麦克叔叔是两年前来这儿的，他来了之后就很关心我们，每一次出去都会给我们带东西，也许是好吃的，也许是用的！”司有城说完神情突然又黯然了下去，“但是他这次都出去快一个月了也没有回来···”

也许已经死了。顾北这么想着，但是没有说出来，在夜城每天有无数的人死去，他不想摧毁这些孩子的希望。

“就在前面了，叔叔！”司有城指着前方灯光明亮一点的地方。

“好。”顾北停了下来，他望着建人，建人立刻会意，从腰包里掏出了几张钞票。

顾北白了他一眼，直接抢过了腰包，把剩下的钞票全部拿出来，然后把建人递过来的钞票塞回去。

“借你的。”顾北对建人说，然后把钱拿给司有城。

司有城伸手小心翼翼的接过钞票，“这些纸真的可以换吃的吗？叔叔？”

“可以的，”顾北点点头，“你有地方把这些钱藏起来的吗？如果没有···你可以在入口等我，一会儿我带你出去买吃的，好吗？”

“真的可以吗？”许西西顾不得擦自己嘴边的口水，一把抢过司有城手里的钞票还给顾北，“叔叔，我们不要了！叔叔你带我们去吃东西就好！”

司有城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吃货妹妹，“这···”

顾北笑了笑，他还是拿了几张出来给司有城，“你把这几张藏好，然后还是去靠近入口的地方等我，我带你们出去吃···”

“不会瞎的。”顾北想了想补充道。

“那···叔叔，咱们说好了？”司有城觉得这一切有点不真实，真的还有和麦克叔叔一样的好人吗？

“说好了。”顾北点头，“你们先回去吧。”

他站起来朝着建人和林峰颔首，朝第八节点走去。

“叔叔！我们等你！”许西西大声说道，清脆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

“叫哥哥！”顾北的声音从前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