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的一天。

方伟扶着方莲坐到轮椅上，把她推到了病房的窗前。

方莲的腿上还打着石膏，身上的绷带已被解掉，脸上的伤疤从右耳到鼻翼像蛇虫般横趴在她的右侧面颊，异常醒目。

方莲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和自由的白云，不知不觉眼泪流了下来。

“方教授。”秦天带着吴义来到病房。

“秦队长，小吴。”方伟和方莲跟他们打了招呼。

“秦队长，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方莲心里明白，该来的总会来的。

“小方，一些事……需要你配合警方……”秦天说话时体会到了高展局长说的“艰难”两个字。

“秦队长，我知道，你们已经……很照顾我了。”没等秦天把话说完，方莲说道。

吴义说：“方莲，我们想你可能应该猜到了。徐升，确切说，应该叫陈旭，他现在已经出现肝肾功能衰竭的症状了，尿毒症很严重，现在得靠做透析维持了。医生说他这是……药源性肾衰竭造成的，我们想请你配合……”

“他罪有应得！”

方莲打断了吴义的话，眼睛里充满愤恨。

但是很快她又恢复了平静，“我会配合的。秦队，我能先问几个问题吗？”

“你问。”秦天说。

方莲想着该从哪个问题问起。其实很多问题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陈旭的父母，就是他嘴里的舅舅、舅妈，他们怎么样了？”

“嗯，他们因包庇罪已经被警方控制了。”秦天说。

“包庇？看来，他们知道这个徐升就是自己的儿子，但是他们假装不知道。”

“对，根据咱们对陈旭的突审和在A国的特勤调查，真正的徐升就是被间谍组织谋杀的。”秦天说。

“因为，陈旭要利用徐升的身份才能回国。”吴义补充道。

“陈旭从小是个惯偷，后来被学校开除的。有这么个黑历史，他想回来根本就不可能有地方录用他。”秦天介绍着陈旭的历史。

“所以他们就杀了徐升，让陈旭取而代之？他们可是表兄弟啊。”方莲气愤地说道。

“嗐，为了利益，亲兄弟还有反目成仇的呢。而且，正是因为他们俩是表兄弟，长相、身高都有些相似，家里的情况都很了解，比找别人要省事得多。另一方面，真正的徐升死了，将来陈家的家族企业和所有遗产就都是属于陈旭的了。”

秦天说着，叹了口气，“唉！徐升就这么高高兴兴地到了A国读书，却被自己的表哥以及他背后的组织害死了。”

“陈旭的父母交待，开始他们真的以为陈旭死了，但是当他们去给陈旭办后事时才发现，他们的儿子还活着，以徐升的身份活着。但是他们什么也没说。”吴义接着说。

“那么说，徐升的父母，也应该是被他们害死的。”方莲问。

“嗯，是！”秦天回答。

“那……王艳，不，白玲，她的父母是不是也知道他们女儿的真实身份？”

“前些天，白玲的父亲因为贪腐受贿已经被双规了。据他交待，他们知道白玲利用了别人的身份，而且他们还通过关系帮白玲改了身份证。但他们不承认自己知道白玲的间谍身份，对于这个问题，还在进一步调查中。”秦天回答道。

“真有王艳这个人吗？”方莲又问。

“有，真正的王艳因为学习成绩一直不好，想出国读书，又赶上她父母开的饭店亏本差点破产，间谍组织就趁这个机会提出给王艳提供出国读书的费用，还给她家的饭店投了笔钱，前提就是王艳离开中国以后，白玲要利用王艳的身份，所以，王艳就再也不能回来了。就这样，王艳的父母成了白玲的父母。现在这两个人也被传唤了。”吴义说。

“他们真是费尽心机呀。”方莲说。

“另外，图英……图英他想见你一面。”秦天犹豫地说道。

“图英？我上次就问过你们，老秃鹰为什么到医院来见我？你们当时就没回答，我也不好再问。图英……这个老秃鹰到底是什么人？他见我干什么？”方莲疑惑地问。

“小方，图英……他这次来宁海，除了要取陈旭窃得的情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他要来见你。”

“啊！出事之前他还来医院找我，说是我妈妈的同学。这是真的吗？那他见我干什么！”方莲倍感意外。

“小方，有一件事。”秦天说着看了一眼方伟。

方伟朝秦天点了点头。

“小方……其实……”秦天艰难地斟酌着用词。

见秦天不忍心说下去，方伟狠下心来，说道：“小莲，有一件事我和你妈妈一直瞒着你，我们其实不是……我其实不是……你父亲，你生身父亲是……”

“爸爸，你在说什么！”方莲愕然之下说话过于用力，脸上的伤痕像虫子一样蠕动了一下。

“小莲，你是你妈妈妹妹的孩子，你的生父就是那个图英。当年……”

“爸爸，你是因为我……你是不认我了吗？”方莲哭了，嚎啕大哭起来。

方伟强忍住心中的悲哀，哽咽着，“小莲，你永远……是我的女儿！”

听着方莲的哭声和方伟的哽咽，秦天和吴义感到心里沉甸甸的。

半天，方莲擦了擦眼泪，问秦天：“你们确认我是那个图英的孩子吗？”

“确认。”秦天点头说。

“怎么确认的？”方莲又问。

“你正好受伤，图英进看守所也要做常规体检，所以就给你们做了基因检测。结果……”

方莲看了看自己的手，她想起那天在医院，图英握着自己的手时的样子，低声说：“我……不想见他。”

见一时无法说服方莲，秦天说：“小方，你再考虑考虑。”

沉默……

……

送走秦天和吴义，方伟回到病房，搬了把椅子坐到了方莲的身边。

父女俩一起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病房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许久，方伟感到眼睛酸涩，他收回了目光，轻声问道：“小莲，跟我说说你的……想法，行吗？”

听到方伟的问话，方莲慢慢转过头来看着他，轻轻问道：“我是跟我的爸爸说话吗？”

“小莲，我在跟我的闺女说话。”方伟温和而坚定地说。

方莲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她哽咽地叫了一声：“爸爸。”

方伟疼爱地抬手摸了摸方莲的头。“闺女，你想跟爸爸说吗？”

方莲点点头，擦了擦眼泪，说：“爸爸，您还记得您曾经跟我讲过的人性问题吗？”

方伟回忆起来，“嗯……记得，那还是你……十五岁的时候，你们学校发生了校园霸凌事件，那个白玲把你吓得发了高烧，后来你问我，你还是不是一个好孩子。我说你是，然后我是跟你说过人性很复杂。”

“嗯，爸爸，您当时跟我说‘人性很复杂，是善恶的统一体。既有善良、友好、无私、勇敢、豁达等等这些好的品质，也有自私、嫉妒、虚荣、好色、撒谎、占有、贪念、恶意等等这些不好的东西。’”

“对，我当时是这么说的。”

“当时我不是很懂，尤其不懂您说的恶意是指什么。”

即使病房里没有别人，方莲还是习惯性地向身后看了看，接着轻声说：“爸爸，您是我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一些话，女儿只能跟您说。”

方伟郑重地向女儿点了点头。

“岳明的死，陈旭和白玲的卖国，他们还害你差点丢了性命，还有桑伯伯……这些都让我从心底里对他们产生了恶意。这个恶意就像一个魔鬼从笼子里冲出来，它占据了我的身心……”

“小莲，你只是针对这些恶人产生的恶意，你还是个好孩子啊。”方伟痛心地说。

“可是，恶意，无论是对谁的，从心底里冒出来的这些念头，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不仅想了，我还做了。这个魔鬼出来了，想关回笼子里去太难了。”

“小莲，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大多都会有报复的念头的。你不要想太多。”

“可是，大多都数人都只是停留在‘念头’上，而我，不仅有念头，还……”

“闺女，你不要自责。”

方莲眼圈红了起来，“爸爸，我不是自责。我只是不喜欢现在的我，我甚至厌恶现在的我。可是那些阴损歹毒的想法不时会冒出来，它们现在跟我如影随形啊，爸爸，我厌恶这样的人！”

方伟老泪纵横，“小莲，爸爸相信你，你会找回自己。”

“接下来，我不知该怎么做。”方莲声音低了下去。

“闺女，我明白你的意思。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嗯，谢谢爸爸。现在我还没想好。但是无论我怎么选择，你要答应我，你要好好地保重身体。还有岳明的父母……”方莲说到这儿，眼泪终于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哽咽道：“你们都好好的，才能给我信心和希望，知道吗？”

听到此，方伟已是泪如雨下……

……

逐渐，父女俩情绪都慢慢平复了下来。

方莲问道：“爸爸，你说……图英那儿，我要不要去，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方伟双手揉了揉酸疼的眼睛，想了想，说道：“从情感上说，我不愿意你去。我心里会不舒服。”

方莲伸出手握住了方伟的大手。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你手里有一件宝贝，可是老是有人惦记着要抢走。我现在心里就是这种感觉。”

“我明白。爸爸，谁也抢不走你的宝贝。”方莲小声说。

方伟接着又说：“但是，从理智上说，小莲，你应该去。”

“为什么？”

“一是因为，无论你承认不承认，图英都是你的生父。是他把你带到这个世界的，这是血缘，这是你必须面对的事实。他现在被抓了，他会被怎么判，现在都不好说，这时候他的这种……请求，是可以理解的。”

方莲认真的听着。

“二呢，你去见他，可以劝劝他。因为，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你的话他还可能听得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