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鸿文做的那些事虽然极其隐秘，但也不难查。

时舟第一次进宫时，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宫里但凡是见过她这张脸的人，都很怕她。

德妃身边的桂嬷嬷是，皇后也是。

也有不怕她的人，比如德妃，却会提醒她，让她不要出现在陛下面前。

如此多的线索摆在眼前，让时舟想不怀疑她的身份也难。

或者，这枚怀疑的种子在来京城的第一天就已经种下了，因为那日，在城门口，她曾经见过厉天泽一面。

这一面代表不了什么，却让她发现了一件足以令人震惊的事，她能从厉天泽的脸上看到她阿娘的影子。

结合后来在皇宫里遇到的种种不同寻常的事，她心下已经大概猜出了她阿娘的身份，包括她自己的。

于是，她去问了祈钰，并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

祈钰知道她早晚会起疑，见她终于开悟了，也不继续瞒着她。

将之前在途云寨中，时浮游曾经跟她吐露过的一些秘辛全都告诉了时舟。

时浮游第一次见到厉寒烟，是在一艘船上。

那艘船开往江南一带，船上也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人。

那是时浮游第一次来京城，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他在船上遇到了那个他一生所爱的女子，也从她口中听到了她的悲惨遭遇，对京城这个地方再也没了好感。

后来，两人就一同回到了途云寨，在那里相伴了十几年，直到厉寒烟因病辞世。

时舟出生的时候，厉寒烟的身体已经开始垮了。

在离开京城前，她不仅中了迷药，还被皇后喂下了一味会损伤身体的巨毒。

若不是途云寨中有各类草药能供她调理身体，她早就命丧黄泉了。

厉寒烟没有对时舟吐露过自己的过往，以及她的真实身份。

过往的回忆对她来说算不上愉快，也就没有必要将这些烦恼传到下一代。

况且，她希望时舟能够自由无虑地长大，不受任何拘束，平安健康地过一辈子。

她不需要时舟替她报仇，人生苦短，不该花在这样不值得的事上。

而且她这一生，已经足够幸运了。

时浮游提起厉寒烟临死前说的那番话，语气戚然，又夹杂着一丝恨意。

恨是应该的，他心胸再宽阔，都放不下自己的爱人是被人害死的这个事实。

可恨又能怎么样？

难不成他真抛下女儿，独自一人杀去京城报仇吗？

他连皇宫都进不去，又怎能杀掉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为了这种人赔上一生并不值得，这也是厉寒烟在走之前反复跟他说的话。

时浮游只好认了，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跟时舟提过这件事，就是怕这个跟他脾气一样冲的女儿真的杀到京城去。

可他的忍辱负重换来的却是皇后对途云寨赶尽杀绝。

这次，时浮游再也咽不下这口气了。

可他答应过妻子，有生之年，不会再踏入京城一步。

在分别与祈钰和厉明诀彻谈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将时舟送到京城。

他相信，有这两个人在，时舟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正确的。

祈钰没有选择一开始就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知时舟，而是在她一步步开始察觉不对后，自己探索出一个结果后，才将往事说了出来。

可想而知，一个人若是知道了自己的娘是被人害死的，而那个人却安然无恙地活了这么多年，还坐拥荣华富贵，双眼定然会被仇恨所蒙蔽，哪怕是拼命也要杀了这个人。

时舟在知道这件事时，也确实当即就提剑，想要去硬碰硬。

但被祈钰拦下了，这件事错的本就是皇后，没有必要将自己赔进去。

她们不仅要将皇后拉下马，还要以一种堂堂正正、合理的方式。

而她们最缺的就是证据。

这些日子以来，她们也没少暗中调查跟此事有关的人和事。

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连宫人都换了好几批，皇后又是个谨慎的人，断然不可能让那些知晓内情、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留下。

因此，一开始的时候，除了薛鸿文这个当朝翰林院学士，她们手中也没有别的人证了。

可这是足以诛杀九族的重罪，薛鸿文又怎么可能认，哪怕把他打死了，估计那张嘴也是硬的。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最终还是让祈钰找到了一点线索，那就是桂嬷嬷。

那日，桂嬷嬷初见时舟的反应就表明了，她不仅见过厉寒烟，还对当年的旧事有所耳闻。

不然，她没有理由会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来。

更巧的是，桂嬷嬷原先是在景阳宫里伺候皇后的，因为不讨皇后欢心，才被送去了德妃那。

德妃心善，也没因为她是皇后送过来的人就不重用她，反倒很喜欢桂嬷嬷心思细腻、办事认真的个性，加上她又有一双巧手，梳妆打扮总比其他人做得更好一些，还会贴心地为德妃设计不同的妆容和发髻。

出了几次风头后，桂嬷嬷也成了宫里的红人，不少娘娘都想将她挖到自己宫里，但她对德妃的恩情一直感怀于心，不管那些娘娘们开出多丰厚的条件她也不为所动。

等到皇后发现自己错失了一个左膀右臂时，已经追悔莫及。

她也动过要将桂嬷嬷赶走的想法，但那时桂嬷嬷已经是德妃宫里的掌事嬷嬷了，德妃又诞下皇子，颇得圣宠，她就算想动手也不敢。

一晃就是二十年，若不是祈钰将时舟带进宫里，桂嬷嬷早就忘记当初那件事了。

祈钰今日入宫，知道皇后自寻死路，已经到了一击毙命的时刻，便立刻派人去通知了桂嬷嬷。

这会，估计人已经快到了。

她转了个身，恰巧见到了桂嬷嬷站在殿外的身影。

祈钰与她对视了一眼，对她微微颔首，她便缓缓往殿内走来。

桂嬷嬷跪在大殿上，叩首行了礼。

厉天泽不知她为何突然出现，皱眉问道：“你不伺候贵妃，来此作甚？”

桂嬷嬷跪在地上，身子笔直，容颜虽已老去，但那双眼还是明亮如往昔。

她沉声道：“回陛下，老奴此番前来，是为了皇后娘娘与薛大人谋害昭阳公主一事。”

厉天泽目光直直地朝她看去，语气又加重了几分，还有些急切地问道：“你有何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