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尽韶华:半曲天姻误
作者:逢止洛痕 | 分类:古言 | 字数:107.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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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世人皆浊
一场意图抗旨的闹剧结束,万事归于平静。信凉帝师认女,帝师府多了位御华帝姬,即将在三月开春时远嫁泽川。此事在五国传的沸沸扬扬,可无人知晓御华帝姬的真实身份就是轻然玄女。
在玉轻然看来,这不过是那群人为了掩人耳目。幻族玄女是一国之主,不是国主下嫁,便是对方入赘。以寒岐轩的性子,自是不愿入赘。更何况,若他真是求娶幻族玄女,从他代表泽川一国权势的情况看,必得在联姻旨意上加盖五国玉玺印,才算奏效。
如此麻烦的形势,寒岐轩不会给自己多加困扰。最重要的是,就算得到幻族、信凉和里岳的同意,辰族一方是永远的障碍。没有辰族的玄龙云印,寒岐轩想娶玉轻然,简直天方夜谭。
也因此,寒岐轩不得不找玉朝弦同盟,换了种方法求娶。
偶然一次品茶闲谈,玉轻然问了寒岐轩:“你想娶的是御华帝姬,还是幻族玄女?”
寒岐轩端茶的手一顿,侧首看玉轻然:“御华帝姬,幻族玄女,不都是你?”
玉轻然漠然道:“所以你觉得无甚区别。”
寒岐轩暗自攥紧手,追问:“他要娶你,也是娶的风琴然,这就有区别?”
玉轻然沉默不语。
寒岐轩又笑:“轻然,你的评判未免有失公正。”
玉轻然忽然回说:“世间万事,还对你不够公正?”
寒岐轩怔神的片刻,玉轻然已放杯起身,淡然讲一句:“我已答应联姻,还望你撤回兵力,回到泽川静候佳音。”
玉轻然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刻,寒岐轩忽从怀中取出一物什,拦住了玉轻然的脚步,“轻然可还记得这块娟帕?”
玉轻然回首,将那块并蒂白剑兰的手帕拿在手中,看了一眼,神色黯了黯,说:“记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彼时,她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单纯少女,充满对身边亲人的信任,随口应下对寒岐轩的承诺。但还好她不笨,懂得讨价还价,寒岐轩要她承诺为他办一件事,她须得等价交换。
果不其然,寒岐轩拿出这一娟帕,目的就是想让她履行当年的承诺。他说:“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不要悔婚。”
玉轻然问:“我答应了你,你是不是也应答应我一件事?”
以玉轻然的聪明,寒岐轩以为她要用此承诺推拒彼承诺,心中立即忐忑起来,但他还是示意了玉轻然:“请说。”
擦肩而过时,玉轻然轻声说了一句:“但愿,寒太子也永远不悔婚。”
玉轻然不再管身后的人或事,快步出了泽川行宫。寒岐轩目视她匆匆而过的背影,心中的紧张感顿时流逝的无影无踪,只留满心欢喜。
寒岐轩认为,此时的玉轻然其实和玉朝弦一样,外部清冷寡淡,内心柔软如初。
玉轻然出了泽川行宫,没有回公主府,而是沿着青凝雪山的路径直走去。冬季的山顶温度低下,冷风都像一把把刀子划在脸庞,寒冽又凌厉。
玉轻然慢慢摊开手掌,露出那块被她攥的褶皱不堪的白剑兰娟帕,火灵一起,刹那之间,娟帕被烧成灰烬。
“我永远记得,那日,你背着我,沿着这条路走到山顶,你我一同观日升月恒,却不能像日月一样同寿。”
接着风力,玉轻然往后一仰,整个人倒在墨莲丛中,慢慢闭上眼,听风声肆虐,感墨莲清香依旧。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脚步声渐进,有熟悉的声音响起:“玉轻然,地上冷,快起来。”
纯黑锦绸云缎宛若初见,好似生离死别被卷到九霄云外,一切都未发生。玉轻然眨眼再眨眼,懒洋洋地挥手,眼神狡黠:“不起不起,除非你过来抱我。”
对方瞥了她一眼,“哼”笑一声,轻步走过去,冲她脑门给了一记弹指。
玉轻然捂着头叫嚷:“疼!”
对方无视她的诉苦,作势要再弹指,“你起不起?”
玉轻然笑着摇头,对他张开双臂,意思不言而喻。
可惜奸计未能得逞,他岂能看不出她那点心思?于是速然起身离去。
玉轻然急了,瞬间移动到他身后,正巧他转身回头,她这么一扑,力气使得很大,墨云箫只能后退,踉跄了好几步。好不容易要站稳,不料脚下碰到顽石,身体急速下倾。
墨云箫反应迅速,左手拥紧玉轻然,右手以灵力做支撑,才不至于叫两个人摔下去。
玉轻然靠在墨云箫胸膛中央,眯眼笑成一条缝,问了一个问题:“你说摔下去会如何?”
“你要做什么?”墨云箫预感不妙,但还未来得及阻止,玉轻然便抓向他右手,熄了他手上灵力。
两人往身后雪地狠狠一砸,惊起无数飞雪,落满衣襟,袭上脸颊,白霜入发。
玉轻然见计得逞,双手撑地圈住身下的人,脸上挂起畅心的笑,“原来你这么在乎我。”
墨云箫想推开玉轻然,玉轻然不让他动,做了噤声手势,并笑盈盈地说:“我知道这是梦,所以不要叫我早早醒来。”
第127章 世人皆浊
身下,墨云箫疑惑看玉轻然,玉轻然缓缓靠近,最终贴上对方的唇畔。
月上半空,景色如画,连雪都是温的。交织,交缠,再相拥。
半晌,墨云箫卸了力,没好气地骂一句:“玉轻然,你无耻。”
玉轻然的动作有一瞬的静止,她看着墨云箫的眼睛,思绪短暂抽离。
“谁会跟你一样轻浮下流?”
这是他说过的话。就这一句,将她伤的遍体鳞伤。
玉轻然反复确认此刻墨云箫眼中没有轻鄙的冷意,心才跟着放松下来。
她笑看他一直落在雪地中略显僵硬的手,顶嘴:“无耻的人是你,我们都这么熟悉了,你竟然还总能装出一副纯情的样子,叫人欲罢不能,实在可恨。”
墨云箫偏头嗤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玉轻然笑得肚子疼,正得意,脖子一紧,被墨云箫单手摁倒在地。在玉轻然怔神的片刻,墨云箫已经俯首压下,对准她的唇开始细嚼慢咽。
玉轻然眯着眼,注视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享受这份难得的岁月静好。
冷风呼啸而过,玉轻然睁了眼,纵观四周,除了自己,空无一人。
一切果真是梦。
痛失所爱的每一日都异常煎熬,这样的日子,她须足足度完余生。
可青凝雪山上墨莲无数,她再也等不到墨云箫陪她一起看了。此情此景,墨云箫一定会说,人生路途何其漫长,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陪她。
玉轻然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杏眸中全无神采,须臾喃喃自语:“若你只是你,我只是我,会不会是另一种活法?”
回到幻族主持大局,是玉轻然不得不做的事。芳吟玄女尸体未能留存,玉朝弦提议以其生前一套衣冠下葬,玉轻然没有异议。
姑姑下葬的那日,幻族人都披起丧服,哭声一路蔓延至遥望川。
辰幻两族同时举办国丧,是亘古未有之事。
玉轻然跪在灵前,磕了三个响头。别人都哭出了声,泣不成语,只有她肃起神色,盯着逝者石碑沉默寡言。
玉朝弦在她身后,拍住玉轻然肩膀,叹道:“想哭,便哭出来吧。”
待众人散去,玉轻然藏在眼眶底的泪再也控制不住,顷刻之间便流下。
玉朝弦搂着她,目视芳吟的石碑,唇边动了动,发狠了声音悄声说:“这笔账,哥一定为你讨回。”
玉轻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听见。她缓了好久,渐渐直起腰,退出玉朝弦的怀抱,冷静道:“姑姑的死,我查不到任何缘由,你可有头绪?”
玉朝弦心中微颤,敛了神色道:“没有。”
玉轻然神情认真地道:“我不相信会是墨云箫,一定有什么是我想不到的。”
玉朝弦无奈叹道:“无论是什么,已经不重要。”
玉轻然一听,第一反应竟然是难掩内心的激动,“你也相信不是他做的,对不对?”
玉朝弦道:“信与不信,事实已然如此。无数人亲眼所见,芳吟被他杀害,一人传一群,一群传一众,一众传天下,又岂是你一人可以改变的?”
玉轻然默然咬唇。
当日在无回渊,信凉与泽川军队那些数不尽的谩骂,到现在几乎人人的嗤之以鼻,一旦回想起来,无时无刻不在心痛。
玉轻然攥紧了身旁一节枝叉,将它捏个粉碎,说话间肩膀都在发颤:“他不该遭世人如此对待。”
玉朝弦看向玉轻然,“你想为他正名,哪有那么容易?天下人只看结果,不论原因,这就是身为皇室王族的最大悲哀。”
确然,身为皇室王族,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最是身不由己。玉轻然读懂了,知道阿爹说的在理。有些事,发生就是发生了,事实永远无法改变。
玉朝弦又道:“据我所知,他不是个肯为他人无私奉献的圣人,明知前路封死,却依旧跑来送死,我实在想不通他孤身犯险的理由。”
玉轻然垂了眼睫,“他是为了还柳霜公主的恩情。”
玉朝弦一听,气结怒骂:“愚蠢至极!”
玉轻然默默攥紧了衣袂,眼角又逐渐湿润,须臾又听玉朝弦叹息:“既然伤好的差不多了,回信凉备嫁吧,楚越与永思过几天会来接你,你们也正好趁此机会叙叙旧。”
玉轻然点头,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玉朝弦望着她一边擦眼泪一边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知何种滋味。
玉朝弦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在唇边轻声吐露:“小然,对不起。”
可他又十分清楚,“对不起”这三字,是世间最无用的字。索性大错尚未筑成,还有挽留的余地。
玉朝弦调动手中聚霜,瞬而运起踪越神功去了泽川。
几日后,信凉果然来人接应玉轻然。玉轻然出了迷迭幻镜,看见了楚越与永思。
永思笑着走上前拉起玉轻然的手,“柳霜,好久不见。”
玉轻然盯着永思热情的手,将手掌沉默抽出,勉强笑了笑,“走吧。”
永思的手僵在半空,怅惘地看向玉轻然,只见她已先行钻入马车。车帘一落,隔绝了她与任何人的交流。
第127章 世人皆浊
楚越微叹:“我们也上车吧。”
永思点头,配合楚越一起上了另一辆马车。
幻族距离信凉不算太远,不用一日时间便到达了信凉京城。最终马车在一家酒馆门口停驻。
玉轻然下了车,环顾四周,楚越拉着她大步进入酒馆。永思跟在后面,想劝阻,但转念一想,或许这是消解两人殇痛的最好的方法。
楚越和玉轻然在一张木桌旁落座,店小二根据吩咐准备了数壶酒。两人不约而同拆解酒塞,将酒壶碰出清脆的声响。
楚越大声道:“不醉不归!”
玉轻然没说话,见楚越率先喝了下去,自己也举起酒壶往嘴里倒。永思在一旁沉默看着二人,跟着叹了口气。
酒馆声音嘈杂,十人之中,总有那么几人在谈论无回渊的事。
有人说,那人罪大恶极,连养育他那么多年的父母都不知感激,反而恩将仇报,该下十八层地狱。
有人说,那人死的极好,世间少了一个杀人恶贼,无数人的性命得以保全。
他们摆酒庆祝,说轻然玄女善恶分明,大义为先,有信凉帝师当年风范,诛奸又除害。
唯独坐在角落的那一人,一副知书达礼的书生面孔,既不恶言恶语,也没有出言阻止。
永思蹙眉道:“不然换个地方吧。”
玉轻然不动,楚越亦不动。永思无法,只能陪着两人。
楚越喝的双脸醉醺醺的,对玉轻然讲:“从前,我就如这愚昧的世人一般,只相信外表光华的,却看轻了那些真正的好。直到遇到姐夫,我才知道,原来真正的好不是用嘴说出来的,而是一步步用行动攒出来的。”
玉轻然继续饮着手中酒,不发一言。
楚越又道:“那日在无回渊,他说要授我箭术,可还开始,他人就已离去。”
玉轻然慢慢靠上身后座椅,闭了眼道:“他也曾答应过我不会轻生。”
楚越笑叹:“是啊,你说他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太子,别再说了!”永思轻斥,一颗心担惊又受怕。
楚越却把酒壶猛一下放在桌,盯着玉轻然道:“听这些话你难道就不难受吗?为何一个表情都没有?还是说你至今还在怀疑他是三心二意对不起你?”接着抄起面前一空壶狠狠掷地,“你听听这些人都说成什么了!”
四下人皆朝他们这边看来,时间一时静止。
“结账!”楚越冲店小二大喝,将银锭子重重砸桌,甩手大步离开。
玉轻然忽然觉得好累,真想闭了眼,永不再醒来。周围人纷纷猜测她的身份,大多都说她是辰族人。
混乱的嘈杂声继而响起,玉轻然这回听到,右前方桌有一人拍着那书生的肩膀,目光转向玉轻然的方向,笑说:“兄弟,同是辰族人,还是你最识趣!”
玉轻然骤然抬眼看向二人,眼睛里闪烁着滔天巨浪。永思心惊,瞬间抓住玉轻然的胳膊,对她摇头。
玉轻然一把甩开永思,手掌微绻,掌控住地上一小块碎瓷片。下一瞬,瓷片贯穿了刚才讲话那人的喉咙,死状极为惨烈。
酒馆的人吓得四下逃窜,永思终究没能拦住玉轻然。此时的玉轻然已经闪身至那辰族人身前,手捏其衣领,恨声问:“为什么要认同?”
辰族的人不是以国丧之礼安葬他们的少主吗?墨云箫一生为辰族兴衰殚精竭虑,就连最终故去都在为他们做打算,不愿把玄龙云印交于辰族主手中,只交给她,希望她能为辰族做出更好的安排。
其他国的人就算了,这人可是辰族人,他如此相报,叫她焉能不恨!
书生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你真是辰族人?”
玉轻然将其甩至一旁,不管其生死,冷漠着脸道:“你根本不配做他的子民!”
正当她要走出酒馆,那书生扶桌而起,擦了嘴角残血,在玉轻然身后道:“试问,逆流而上与顺流而下,姑娘怎么选?”
玉轻然脚步微滞是,未转头,静等他往下说。
“在下只是个手无寸铁的书生,即使知道不对,也会选择顺流而下。”书生意味深长地盯着玉轻然的背影,缓缓道:“姑娘,现实就是这样残忍,你得认。”
玉轻然的两只拳头被攥的轻颤,眼里若有泪水,那一定是苦涩的。踏出酒馆时,她掷地有声地告诉书生:“我不认!”
纵使飞蛾扑火般际遇,撞破南墙也好,自不量力也罢,她也决不认!
无法人心所向,那么她心所向,总该无人阻止。
“柳霜!”永思急步追到门口,才发现空中又飘起了雪。
玉轻然转回身,一身淡蓝白月纱裹着厚重的貂裘,伸手接住那飞舞的雪花,唇畔含了一点微笑,“我来信凉这么多年,从未见哪一年下过这么多场雪。”
永思一同看向天空,“六月飞雪可见冤情,而冬日飞雪无数,却不知为何。”
玉轻然道:“是我无用,无法替他沉冤昭雪。”
永思忽而认真注视着玉轻然的眼睛,似是叹息,又似叮嘱:“出嫁前,去见见墨少主吧,仔细看看他。”
玉轻然沉默点头,望着这满目苍茫的人世,心痛道:“我只是觉得不公,为何人人都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往墨云箫身上扣?他人已经不在了,他们却还不肯放过他。”
永思叹道:“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上天为我们打开某扇窗的同时,必然会关闭其他的窗。柳霜,你为墨少主做的够多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逼上绝路,这绝不是你、我和大家想看到的结果。”
玉轻然忽然问:“永思姐,你希望我从世上消失吗?”
永思满目惊诧,“说什么胡话!”
玉轻然苦笑,“我消失了,就不用再嫁给寒岐轩,没有人再与你争。”
“你如何知晓我对……”
玉轻然看着永思,“你愿意为了寒岐轩做任何事,是吗?”
永思急速平复心境,承认道:“对,就像你待墨少主的情义,为了他,可做任何事。”
玉轻然很满意永思的爽快,“好,出嫁前夜,你独自一人来寻我,我有事嘱托于你。”
“为何要在出嫁前夜?难道你想……”
“来或不来,悉听尊便。”玉轻然冷漠离开。
永思忽然加大声音,冲玉轻然的背影道:“幻族户籍册,你可曾翻阅?”
幻族户籍册的首页一瞬间闪现在玉轻然的脑海里,是她与墨云箫并排而立的名字,右下角还有他们血契之约的指印。玉轻然于错愕中回头,永思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玉轻然来不及想其他,急忙给三大护法传音。
梦首先接到音讯,刚睡醒的她揉着眼睛问出了何事。
玉轻然吩咐道:“速去神殿打开户籍册,看墨云箫的名字是否还在?”
梦为难地道:“玄女,自从您瞒着族主跟墨少主订立血契之约的事暴露,族主便对户籍册设下禁语,我们根本打不开。”
玉轻然回道:“你三人务必守好户籍册,莫叫任何人触碰,待我回去亲自查看!”
上次无回渊受伤过重,她身体尚未恢复,踪越神功暂无法施展,无奈之下只能先去趟帝师府。
幻族户籍册的血契之约,主签人为非幻族一方,副签人为幻族一方。解约之后,主签人名字划去,原因或有三。
一为主签人身死人亡,二为主签人情不再衷,三为副签人自愿斩断关联。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便不会放弃。墨云箫不该这样委屈求全地死,就算从阎王府邸抢人,就算他从此视她如敝履,她也要他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