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人苦口婆心地劝着从小看到大的乖娃娃，费劲了口舌。

“你们说的也许都对，可我已上了这钩杆，下不来了！”

“再说，你们有你们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

“我不愿意像你们一样，在高家沟的土山上，刨挖一辈子！”

高加林的冷静，让两个老人心灰意冷，站起身来上路回村。

说什么也不肯留下来吃饭，也根本无心吃饭。

很多话都还没说，其实说什么也不顶事了。

有些难过的高加林把心情沉重的老人送到大马河桥头。

...

“友仁哥，”

康思杰从前村德顺老汉的窑子出来，一步一步赶回后村，沿途和村民打着招呼，笑着婉拒了留下吃晚饭的邀请，最后不得已口袋里装了些栗子、枣、梨、柿饼之类的才走开。

看到院门打开了，康思杰把门上挂着的小木牌取了下来，关好院门，

把木牌放门后挂着。

木牌上贴了一张纸，纸上画了一个门，门外有个小人面朝外，跨步走，表示主人家出去了。

简单明了，通俗易懂。

翻开厚花布棉席，房门是虚掩着的，进去便看见巧英在炕上整理着衣服。

炕洞里的火已经升起来了，传过来的些许温暖地给予了人，

热乎乎的舒适。

“友仁哥，先吃饭吧，盆里热水泡着呢。”

听到声响，巧英望了过来，看清了来人，边说着，手也没停下叠着衣服。

“川道坡上的冰柱都冷得垂到地面下来哩，”

“就你不知道冷？没事还跑到后村来做啥呢？”

“肚子都有半圆了，来来回回上坡下坡的，”

康思杰一边数落，一边把大海碗从土台上的脸盆里拿出来，放在炕头的桌上。

用温水洗了洗手，擦干上炕坐着，继续教育着不听话的婆姨：

“吃饭也是...说了我自己会去你家吃去，免得你妈送，”

“...衣服也是，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自己洗，”

“我随便拿水桶泡一泡...拧干晾起来就行了，多省事！”

“你让你妈都拿去洗了...这么冷天...我的三角内裤也拿去洗了，”

“有次不知怎地让巧珍洗了...闹得多不好意思...”

冬天气温降低，血液流通加快，产生热量维持着体温，

消耗能量多，导致人饿得快。

康思杰大口大口地吃着饭，也不细嚼慢咽，直接吞下，边吃着还不忘教训着某人。

“吃完饭我就送你回去。”

巧英也不搭话，从身后慢慢靠了过来，双手环抱着康思杰的腰，脸靠在他的腰背上。

“嗯？怎么了？”

康思杰往下看了看伸过来的交叉紧握的手，侧着头问了句。

“没...”

有些沉闷的声音传入耳中，康思杰不疑有他，向门处方向看了，想着这会应该没人打扰，便继续努力干饭，把大海碗翻个底朝天。

康思杰放下碗筷，轻轻地扭动了下身子，示意巧英把手松开。

谁知她双臂又用了点力，抱得更紧。

康思杰轻拍着巧英的手背，

“怎么了？”

“松手，我送你回去哩。”

身后传来“呜呜”的哭声，

隔着棉衣，仍然清晰入耳，声音凄苦包含着不舍的情感。

“友仁哥，你要回去了吗？”

康思杰的心脏似乎停顿了那么几下，身体一下子绷紧了肌肉，

针刺般直了下腰身，

脑子里只余“呜呜”的哭声在循环回荡着。

康思杰垂下眼幕，深吸让自己松弛下来，

轻轻抚摸着巧英的手背，露出个鼻音，

“嗯。”

...

“南南，高加林他小子完蛋了！”

张克南妈妈心情不错，进来了就朝自己的儿子说道：

“地区的调查小组下来了！”

“调查他走后门参加工作的事！”

“是我写信揭发的！”

“妈！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这样，咱就成了小人了！”

张克南眼瞪着他妈，不可置信地说道。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爱人都叫人抢走了，还说这种混账话！”

从前门进来的不一定都是好人，从后门进来的也不一定都是坏人！

...

“高书记，还是那句话，现在的高加林只是个青涩的后生，”

“官场与政治，可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个环境，不只是把事做好就行的...”

“但是他的二爸，高局长那边，你有空没空要多走动走动，”

“山货土味的，都可以隔三差五地送上门去，不用多，分批去！”

“像是村里做出来的养身补气的方子，请干部检验检验效果嘛！”

元旦这天中午的时候，‘有人’在高明楼家里过节吃些酒席。

...

“立本叔，”

“你成了他岳父，再使劲消磨消磨他，他自知理亏，量他也不敢反抗，”

“传了出去，这不让你倍有脸面嘛，”

“再说，高玉德两夫妻都是实在人，因这事感到十分的愧疚，那件事应该能成...”

晚上，‘有人’又在刘立本家里混吃混喝的。

...

“巧珍，以后你与加林处一块了，一定不要忘了跟他学习文化，”

“与他相处时，也不能一味的让步，我给你说下些法子，”

康思杰看着这位见到‘有人’就会脸红的女子，细心地教导于她。

“像我们这些读过一点书的人都有一些小九九，总是怼天怼地的，”

“自以为是，你应该...”

“自作聪明，你要...”

“自作主张，...”

“自圆其说，...”

“自怨自艾，...”

“知道了，吴先生...”

最近，巧珍都不敢直面对康思杰了。

如果加林哥真的不要我了，那为了爸爸，吴先生说的或许可行...

自己也可以养个娃，长大了像加林哥一样...

...

看着省城鼓楼前，城里为庆贺元旦新年而放的烟火，夜空上朵朵璀璨的色彩，令他的心情无比畅快，已将痛苦的过往忘却得差不多了。

自己能飞得更高！

...

有的人的初恋，让人回味甜蜜，

有的人初恋，带着些许苦涩，

有人的初恋，就只有痛苦。

高加林，当初‘有人’一开始就愿意帮你，是因为巧珍至爱着你，这份爱，就怕连天地时间也不能磨灭，将折磨着她的一生。在原剧情中，巧珍要急急忙忙地嫁给马栓，这是她在痛不欲生之下，选择逃避的方式。

或许现在的马栓不在意，巧珍对高加林的炽热的爱意。但是，后面的浪潮来的太大了，冲击着整个社会原有的规则，让所有的人民，

让人害怕！让人变身！让人入狂！

谁也不知道，谁也猜不透，再过十年，二十年，马栓是否还能容忍，

巧珍已藏在心底，对高加林不变的爱意。

...

“吴先生，我真个谢谢你哩！”

“能为巧珍想到这个法子！”

“让加林这混小子听到巧珍结婚的事，再看了巧珍给他写的信，”

德顺老汉坐在车头，口里喊着“得儿得儿”地驾驭着队里的驴车，

康思杰坐在后面车板上，腿上放着旅行包。

“这样可以测试他，如果他还有良心的话，”

“一定会赶回村子去...”

“是吧，吴先生？”

“他会回去的，德顺爷，”

康思杰微笑着看着前方，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西北的寒风吹拂过来的晨雾，夹杂着黄土，

不停地撞击着人的脸，变成黄色与红色。

山上一片褐黄，撤下了往日的多彩，一副萧条的景致。

失去了往日的奔腾怒号的大马河，也冷得冰冻着蜷缩着，

只余一细小如线的水流。

道路边光秃秃的杨树与挂立的冰柱，像是列队的士兵，

等候着人民的检验。

“德顺爷，这两天你练习得怎样？”

“说的时候要带有悲伤痛苦的表情，”

“还有怒其不争的语气...”

“要不咱两先练练？”

...

“德顺爷，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从大城市回到小县城的高加林，刚从车站走出了几步，

心里还在感慨着小县城这潭平静的水面，就看到了站在驴车边的德顺，看着他老泪流淌不止，慌得赶紧小跑过来，难道是村里出祸事了？

“加林，巧珍结婚了...”

高加林的脑袋“嗡嗡嗡”地震荡着，从大城市里带回来的喜悦消散得无影无踪。

“谁？”

“马店的马栓...”

德顺老汉随手用袖子抹了下眼泪，看到高加林变得难看的脸色，

心里暗喜，赶紧按‘有人’的计划行事，一只手抓紧了他的胳膊，一手拿住了他的行李，都往车上放，又从里衣内掏出一张叠着的纸塞到他手上，自己再拿着小鞭子，赶起车来。

“你上车...我送你回政府去，”

“这是巧珍写给你的信，你看看，”

坐在驴车上的高加林，仍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在“得儿”“得儿”与“咕噜咕噜”的声音中，慢慢地回神，双手有些哆嗦地打开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印着一笔一划、歪歪扭扭的字体。

字丑的，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