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看了姜荷一眼，姜荷本想着吃完饭再跟她说楚大娘遗体的事，现在既然楚兰儿提起来，便顺着她往下说了，不过她说的非常委婉：“官府那边让人通知了，说是我们可以随时接干娘回家。”

程素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随后看向楚兰儿：“你们可以过来帮忙，不过只能给我打下手，我让你们做什么才能做什么。”

楚兰儿急忙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乱碰的，我只是……只是想为娘做最后一点事。”

程素眉心一动，也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吃起饭来。饭后，杜飞扬负责洗碗，姑娘们则全部来到了姜荷的卧室，听程素给她们分配任务。

程素得知姜荷会劈丝之后很兴奋，放心将劈丝、分类绣线的活儿交给了她，佟雪年纪小，又莽撞，只能做些递东西的活儿，楚兰儿针线活好，负责将碎玉和珍珠往布料上串，湘儿心细，负责帮着程素裁剪布料。

两天后，楚大娘的新衣终于制好了，四个姑娘望着自己的努力成果，久久说不出话来。裙体布料采用黑色绸缎，领口、袖口、衣摆和扭结用的是桃红色绸缎拼接，上面绣着精巧的回纹。

衣裳前襟绣满了一幅驾鹤西去图，外圈用碎玉缀满了一整圈，云肩、腰带和袖子上也用珠串和玉串绣着图案，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熠熠生辉。

楚兰儿眼眶一热，泪眼朦胧地想：若是娘能穿上这样的衣裳，应该会开心的不得了吧。

只希望她在天有灵了。

楚大娘的遗体由杜飞扬运送回来，楚兰儿和姜荷为她净身、换衣，最后入殓。楚大娘曾对楚兰儿讲过，在他们老家有个风俗，就是在为逝者装殓时不能哭，否则泪水滴在逝者的身上或者衣服上，会让她（他）走的不得安宁。故而整个过程中两人一直忍着眼泪，直到看着楚大娘的棺材渐渐被黄土遮盖才放声大哭起来。

不过几抔黄土，竟已天人永隔。

这个老妇人，她一生从未做过坏事，一向友善待人，温和有礼，只可惜老天无眼，竟让她落到这样的下场。

姜荷往火堆里扔进一叠黄纸，默默对着楚大娘的坟墓起誓，此生若不亲手将那歹人绳之以法，他日定不得善终，堕入十八层地狱！

回到茶坊，姜荷见楚兰儿恹恹的，便放任她回房休息，自己带着杜飞扬三人将已经干掉的面条折成段，小心翼翼放进一早准备好的木质杯子里，这杯子里面还围了一层干净棉布，就算是遭受碰撞也能避免面条断掉。

佟雪一边将面收进杯里一边赞叹：“荷姑娘真有办法，我起初还不相信你呢。不如咱们今晚就吃这个如何？”

姜荷知道她还心存疑虑，唯恐这挂面不能吃：“好啊，那就拜托程姑娘再给咱们做一次！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吧，明日咱们可就要启程了。”

“放心吧，我东西少，和杜大哥两个人才塞满一个箱子。”

姜荷笑道：“那就好，杜公子把东西放在你那，你可要仔细收着。晚饭后烦劳你帮我整理一下东西，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佟雪眨了眨眼睛，很聪明的没有多问。而姜荷吃完晚饭后，便带着杜飞扬来到一处荒野，她打着灯笼，寻着记忆找到了一座孤坟。那孤坟立在一棵茂盛的榕树下，被浓密的树冠遮盖着，坟前立了一块很简单的木碑，上面空无一字。

杜飞扬见了，不由叹了一声：“你真是费了心思。”

姜荷在坟前拨出一块空地来：“举手之劳罢了，毕竟与他相识一场，他也并无大错，本就不该落到这样的结局。”

说着，她将带来的火盆放在空地上，将一叠又一叠黄纸扔进窜动的火苗里，看着火越烧越旺，她突然想起夺走坟中人那一场烈火。她至今都不明白，到底对这个世界失望到什么地步，才能立于烈火中而不动，任由那钻心蚀骨的疼痛夺走自己的生命呢？

那日她本想看完姜恒就去找于荣兰的，不想出了那档子事。事后她尾随官差来到乱葬岗，独自拖着那具轻飘飘的焦尸来到这荒野，又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掘好这处坟。但姜恒毕竟是“有罪”之人，若是在碑上刻上他的姓名，只怕有心人看到要打扰他的清净，思虑再三后，她还是选择立了一块无字碑。

“恒少爷，今日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来看你。我给你多烧些，你在这边锦衣玉食的，到了那边总也不能受苦啊。”

姜荷心虚，直到现在，即便是姜恒已经躺在这坟墓里，她还是不敢对他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总觉得，若是姜恒在天有灵，得知自己一直心心念念想着的人就是害死自己的人，那他得有多悲伤啊。

尤其是，他没有机会向她复仇了，无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就如这烈火中的黄纸，随着一阵青烟泯灭成灰。

该做的事都做了，该见的人都见了，第二天一早，姜荷等人告别了湘儿，开启了前往盛京的路程。

姜荷从没出过雍州城，一路上竟比佟雪还要兴奋，一会儿指着山上的野桃花让楚兰儿看，一会儿对着路上成群的商队大呼小叫，让其余几人觉得好笑又无奈。在她拉着佟雪吵嚷的工夫，楚兰儿问程素：“程姑娘，你去了盛京有什么打算？”

“我看看有没有地方愿意要我，若是有自然是好，若是没有，我大概会支个摊子，自己当老板卖衣服。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卖的出去，养得活自己。”

楚兰儿微微一惊：“你衣服做的那样好，怎么会没有地方要你？”

程素眼中划过一丝无奈，冷硬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不是大多人都有眼无珠，看不上我做的衣服！她们看不上我做的，我也不屑给她们穿，我就不信满天下找不到懂我的人！”

楚兰儿鼓励她：“至少你给我娘做的那件衣服很好看，虽然不是寻常衣服的款式，但自有它的特别之处。衣裳嘛，什么款式不要紧，要紧的是好看。”

程素眼睛一亮，一把将自己的包袱掀开，从里面拿出几件衣服给她看：“真的吗？我就知道一定会遇到知音的！你喜欢哪件尽管拿走，算我送你的！”

楚兰儿一看到那些衣服，表情就凝固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