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行未远
作者:微凉梅子酒 | 分类:古言 | 字数:70.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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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蹴鞠屡过飞鸟上
第二日,上京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曹鹤兰被发现宿在二皇子的寝殿内,二人衣不蔽体相拥而卧,被圣上当场发现。
圣上龙颜大怒,将二皇子鞭笞五十,遣其抄国策反省。经此一事,圣上对二皇子失望透顶,二皇子于皇位已然无望。
世人皆唾骂曹鹤兰不知羞耻,自荐枕席勾引二皇子,曹鹤兰大惭之下意图落水自裁,无奈被花千耀和杜君远救起。圣上为皇家颜面,连曹勋之事也顾不得了,只得对外宣称曹鹤兰早为二皇子侧室。
就这样,曹鹤兰草草嫁二皇子为妾室,可是谁人不知圣上是为了遮丑,这才没有严厉处理曹鹤兰和二皇子。
听闻此事一出,曹皇后当场昏厥,三日未醒,直言不信曹鹤兰能做出此事。
第二件,据说三皇子所在的黄庄发生火灾,坊间传闻三皇子已身亡。
难得的礼佛多年的太后都介入此事,责令黄庄所有侍卫、宫人罚俸半年,着大理寺卿杜君远调查此案。
只是圣上不发一言,既不发丧,也不澄清,甚至不曾言说自己的三皇子究竟如何。似乎自己从来没有这个儿子一般,世人皆叹当今圣上对先皇后如此凉薄。
与第一件相关的两人,一位是鹤兰郡主放在心尖上的明远侯杜君远,一位是鹤兰郡主的未婚夫婿花千耀。
可谁能料到这本该拔剑相向的二人却在前一日下了一整夜的棋。这期间,除却先前的一盏茶,皆有宫婢侍候在侧,自然没有任何不妥。
世人揶揄,这大礼朝第一贵女,只因这二人下棋,而无端便宜了他人。
……
外面的雪早已停了,屋内,杜君远靠在偌大的温池中,玉雕般的手指微拢,搭在池边,热气氤氲中,那张刀削的侧颜如冰封一般肃杀。
这时,杜允前来,将这两件事报给杜君远。
杜君远默然不语,只是把玩着手中兽雕的龙头,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杜允见杜君远不说话,怀疑道:“此事莫不是那花千耀做的?”
杜君远摇头,恬淡道:“此事耀兄事先知晓是一定的,但绝非他主使。”
“公子怎如此确信?”
杜君远示意杜允将中衣取来披上,杜允贴心地又捧来白裘大氅,杜君远慢条斯理地披上大氅,抱着一盏茶懒懒地靠在暖炉旁,徐徐道:“二皇子虽无大才,却也绝非贪色之人,且前几个月二皇子还向圣上讨要那位宫人,断不会如此之快将目标转向自己的表妹。曹鹤兰虽自轻自贱,也绝非经我拒绝,便就寻自家的表哥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公子的意思是?”
“下元节那日,你不是还曾奇怪有什么暗器么?曹鹤兰,亦或者是二皇子,皆被一人钉入了小如所说的销魂针,也一定下了噬魂果之毒。”
杜允大惊,忙道:“难道!昨夜宫中有生死阁的人?”
杜君远白他一眼,拢了拢自己的衣衫,淡淡道:“杜允,你难道认为,经石墉一事他们就会善罢甘休么?”
拢紧身上的大氅,杜君远神色飘远,慢慢道:“这,才是一个开始。”
上京的寒冬,才刚刚开始。
就比如圣上身边出现的美人儿,究竟是什么来头,谁也不知道。杜君远叹了口气,淡然道:“杜允,你去设法查一查,圣上身边的新贵,到底是谁送进宫的。”
“是!”
话锋一转,杜君远又问:“我命你查那醉情殇的事又如何了?”
杜允自怀中取出一本书,看这样子,杜允是直接将此秘本盗出了。杜君远伸手抽过,翻开。不多时,手指攥紧那本册子,双目死死地盯住最后一行,瞳孔已冷得不像话。
中蛊者,至多十年,七窍流血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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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府门高院的花园深处,暖意融融。虽说院墙外已是寒冬腊月,但这院墙内却别是一番天地,如春日般和煦,丝毫感觉不到府外的寒风刺骨。
进得府苑,每进一处院落,每一处回廊,都有岗哨,两人一岗,个个精神抖擞,显然武功都不弱。
再往里望去,便能听到喧腾之声,华庭的空地上,是有人在蹴鞠。
一群精壮的男人头扎红锦,上身着华贵裎衣,下装着灯笼薄裤,腰间绑着红和蓝两色的腰带用来区分队伍,你来我往,正斗得不亦乐乎。
十二片香皮砌成的球久久不落,周旋于中,球不离足,足不离球,双方焦灼,球没有进任何一方的洞中。
华庭有些许人观赏,一众女仆、小厮默立两旁,等着主家吩咐事情。
这是三司使柯润琅府中所办的一场蹴鞠宴,两个时辰下来,却未分出胜负。
午时,场中的贵人携妻参宴,也有借厢房更换衣衫的,皆四下先离去了。
这暖如春日的蹴鞠场除了奴仆就只剩下两人,其中一人十分高大,目测应有七尺有余,方脸,黑白交参的胡髯半长不短,粗眉上挑。虽已到了知天命之年,却精神奕奕,他正是三司使柯润琅。
第128章 蹴鞠屡过飞鸟上
他身边这位身材矮短,巴掌大的脸五官紧凑,眉毛浅淡,一双鼠眼晶亮,下巴上留着一缕胡须,满脸的狼顾之相,是柯润琅的女婿,礼部尚书钟怀安。
当年这钟怀安本是两次落榜未中进士,年将三十终一朝考中,无奈成绩平平。铨选之时,又因面相不善只能待补空职。
钟怀安不愿终身碌碌无为,官位止步不前,在边陲城镇一生蹉跎,便学了晋时韩寿偷香之典故,翻墙入室洞箫声动,引得柯润琅三女儿柯心竹为之心折。柯润琅无法,只得将三女嫁于钟怀安,并为钟怀安仕途使尽全力。
唯一不同的便是这钟怀安面相凶恶,而这柯润琅三女柯心竹却生的美貌异常,与那窃玉偷香的两人相比,倒是翻了个儿。
柯润琅共有三女,长女柯心兰、二女柯心梅为当今圣上梅兰二妃,因性格温顺,素来为圣上所喜。三女柯心竹最为柯润琅所爱,故三女之夫钟怀安自然也少不了他这老父亲的支持。
柯润琅取过女厮递上的锦帕,印去额上的汗,畅快道:“老夫好久未如此敞开了打一场球,快哉快哉!”
身边钟怀安殷勤地为柯润琅披上外衫:“岳丈心情舒畅,看来好事将近。”
“怀安颇解老夫之意,不过事有些许变故,老夫还不能完全畅快,只待慢慢筹谋,日后定有我二人的好处。”
钟怀安忙自女侍端着的托盘中取了一盏茶,谄媚地奉至柯润琅的面前:“如今圣上下令,岳丈掌管下拨赈济款之事,小婿自当策应。小婿有一侄儿,为安泰两郡任闲职,自家人不说两家话,若是岳丈有需,可暗中尽微薄之力。”
柯润琅睨他一眼,伸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放下茶盏后挥了挥手,示意女侍离得远一些,柯润浪这才道:“老夫多次劝你,令你多多管着些你那侄儿和你那妹夫,这礼朝天下永远是梁家天下,不是老夫的天下。那戚戚小人只知蝇头小利,终难成大器。只为那星星火点在安泰二郡嚣张跋扈,还被起了个什么,段九恶的诨号,丢尽了老夫的脸。”
“此赈济款,老夫办得好并无任何功德,若是办得不好,自然是万死难辞其咎。这些银钱,绝不可经他段九郎之手。”
钟怀安面色讪讪,并不答话。
柯润浪耐着性子继续道:“怀安,老夫膝下三女,吾独爱心竹,你又是一个妥帖之人,老夫实不愿见你为此人所累。若是他能听你劝导,其或可为我们所用,若是不能,怀安,使一些银子打发了也就罢了。”
钟怀安躬身:“岳丈说得是,小婿受教。”
柯润琅道:“如今,咱们只需坐山观虎斗,凭他们斗个你死我活最好不过,若是能趁机扳倒一方,那边更好了。”
钟怀安道:“岳丈,宫中那位新晋的贵人,经小婿查证,是三司判官卫塬进献的。”
柯润浪斟酌道:“卫塬为人倒是忠义,此事一定是受人所迫,这件事你不必再插手了。”
钟怀安斟酌开口道:“可宫中两位贵人娘娘……”
“花无百日红,转瞬即成空。圣眷再久是多久呢?你两位妻姐早就想通了。”
小厮来报,说是尚书夫人和使尊夫人已将酒宴备齐,只待他们二人更换衣衫,可前往入席。
钟怀安道:“夫人辛苦,劳烦告知夫人,我与岳丈稍后便去。”
柯润琅紧一紧身上的外衫,喟道:“寒天催日短,风浪与云平,怀安,我二人并无二心,当相携砥砺而行。朝中多变,要小心才是。”
“是。”
……
伺候钟怀安更换衣衫后,柯心竹拦住钟怀安的去路:“官人且慢。”
钟怀安回身疑惑不解地看着柯心竹:“良人何事?”
“方才远远见父亲与你交谈,官人是不是又在父亲面前提了女妹之事?”
钟怀安了然,环住柯心竹的纤腰:“良人且宽心,九郎之事,岳丈自有计较,不劳我这废物女婿操心。”
柯心竹在钟怀安怀中回身掩住钟怀安的唇:“官人莫要自轻自贱,官人贵为礼部尚书,自然是一身本事,何来废物之说。”
钟怀安微微一笑,在柯心竹的脸颊轻轻一啄,快语道:“那是自然,不过在良人父亲那里,你官人仍是无知孩童,要学的还有很多。”
柯心竹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自知女妹失了夫婿心情不愉,官人且放心,妾定会好好待女妹,不会令她受丁点委屈。至于九郎,官人就听父亲的吧!”
钟怀安之妹才失夫婿,其子又十分不长进。日前,柯心竹做主接了钟怀安之妹归兄家,没有半分苛慢。
钟怀安歉然道:“本是家妹之事,却劳夫人操心,夫之罪也。”牵住柯心竹的柔荑,钟怀安又软道:“良人嫁于我时,这双红酥手最是可爱,如今却为我添上了几分老色,为夫真是该死。”
柯心竹一笑:“若求得有心人,一双手又如何呢?世人都羡慕家姐贵为皇妃,可当今圣上如何比得了我家官人,一心一意,实乃良配。”
二人又是一番温存,柯心竹戳一戳钟怀安腰侧,促道:“官人莫要在耽搁了,这席上众人迟迟不见官人身影,不知会说出什么混话来。”
“我与夫人天仙配,他们有什么多言?”
虽这么说,钟怀安到底理一理衣襟,携着柯心竹往席上而去。
众人皆起身拜贺,一时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这二人成婚已十多年之久,依然如此郎情妾意,耳鬓厮磨,当真令人好生羡慕。你说这钟怀安果真是对这柯心竹这般掏心掏肺吗?答案是——果真。
纵使当年钟怀安为了一己前途,窃玉偷香,令堂堂三司使柯润琅不得不将唯一未入宫的女儿下嫁于他,可多年来这柯心竹一心一意为夫所虑,照顾钟怀安家中上下,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上孝夫母,下慈儿女,并不仗着父亲之威而打压夫家近亲。每每夫家近亲有难有灾,柯心竹都是关怀备至,设法调解解决。夫母见这高门家儿媳如此,也是常常对他人称颂,待她如自家女儿一般。
这样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未嫌他是寒门子弟,对他一心一意,为他生儿育女,对其母亲晨昏定省,就算是石头也能被焐热了,更何况打从第一眼开始钟怀安就因色起意,爱不能自拔。虽说这段婚姻掺杂了钟怀安的政治因素,但不妨碍钟怀安真心爱慕这个美丽的女人,多年来,他们二人琴瑟相携,鸳鸯和鸣。
礼朝男子可纳妾,主妻不得干预。不过妾属奴籍,属主妻所御,若有错处可发卖。柯心竹不止一次提过此事,为钟怀安纳上一两房妾室,就连柯润琅也提过可选上一两位房中人,方可配他礼部尚书之位。柯润琅却直接拒绝,声称此生绝不纳二色,一时间男子皆嘲笑钟怀安家有猛虎,女子皆慕柯心竹奴夫之术。纵然这钟怀安有牵绊错处,于这婚姻之事上,却是连当今圣上都连连称颂的。
或许也恰恰是这一点,柯润琅对他这位女婿十分信任。许多的污糟之事,都不愿他这女婿插手,故而眼见这眼皮子颇浅的段九郎,就心生嫌恶。
钟怀安为礼部尚书,外执藩国邦交,内掌科举、贡院殿试、官职铨选、文教礼仪、祭祀农拜,自然是大权在手。正是大权在握,各方势力也纷纷暗自较劲,王谢两家因为曹后多次拉拢他们二人。柯润琅告诫钟怀安一定要有耐心,切莫为了一时之私而自毁前途。
如今虽说曹后一党大权在握,可圣上早已对他们深恶痛绝,眼见已是日薄西山,穷途末路了。王谢两家其实也并非表面上一般对曹后忠心耿耿,而唐应歆年仅二十有四,却进行殿试而经圣上擢升为大理寺卿,无非是老皇帝为了抗衡曹后一党而设的障碍。故而此时定然不能与曹后为伍,却也不能轻易战队司马冲、唐应歆一党。
偏偏如此关头,这钟怀安的侄儿,仗着自己舅舅之名,于安泰二郡为非作歹,残害百姓,迫害好人家女儿,得了段九恶之诨号还洋洋得意。他如此享乐倒是得了痛快,殊不知他的舅舅正是因为他,多次遭枢密院谢云峰弹劾,钟怀安也遭圣上提点,言语间多为他那侄儿所不满。
故而,钟怀安自知妻子和岳丈为他所想,任凭家妹如何哭闹也不应允更多。方才向柯润琅所提,其实是钟怀安自知灾款数量可观,倘若岳丈真想做些什么,凭着段九郎的诨号,大可以一推三五六,圣上也不会对他们太过苛责。
不过柯润琅为人谨小慎微,这件事也就罢了。此时,他们只需要静待,待杜君远出手,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