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两个傻子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总是不相通的。

虽然也在供奉殿中，但金鳄斗罗却独自坐于天使像，并没有挤到那一帮老家伙的圈子里去凑热闹。

借由炸环秘法提升魂环年限之事有了眉目，更是经过光翎斗罗的实操确认了，这个方法可以突破魂环本身年限及品质的束缚，能让魂环的颜色都发生改变。

这本该是天大的喜事，但金鳄斗罗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他的主心骨，大供奉千道流现在不在这里。

不久前，月关那小子来过，自称是帮独孤博转交一些东西给大供奉。

但那东西不过短短几页薄纸，却能让平日里和煦温暖、处变不惊的千道流看得面沉如水。

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些什么内容。

神圣的脸上，金色的眉已经皱了好多天，似乎在下着什么决心。

而终于在今天，千道流又一次走出了他所坐镇的供奉殿，径自往教皇殿而去。

……

身带晨雾，背携晨曦，千道流推门而入，他是今天教皇殿最早的一批访客。

当比比东从旁边休息的偏殿寝室，走进了教皇殿的正厅大堂时，看到的却是一个神情凝重的千道流。

虽然近来二人关系有所缓和，但毕竟还是有着杀子之仇和失身之恨横兀其间。

自从上一次从天斗回来之后，他们俩就默契的再度恢复了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今天千道流竟然会主动找来？

比比东才刚准备上班处理公务来着，这还是让她有些猝不及防的。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比比东的心念急转，在想是发生了什么情况，才会把千道流招来。

但她最近对那些贫困魂士的福利，推进落地都抓得很紧，这是天使神教义，不应该和供奉殿起冲突才对。

难道是最近严抓内部贪腐，调整撤职，动到了什么不能动的老人？

还是说，天斗的那个孩子出了什么状况？

……

比比东思索着种种可能，却没注意，千道流的眼底，在看到她时，就泛起了一层金色荧光。

而从她进门开始，千道流虽然一言不发，但他的目光却一直锁定在她身上，没有偏移过。

最后还是比比东先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千道流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暖好听，虽然比比东听着仍会本能地涌出厌恶。

“独孤博给我送了一份他在杀戮之都时的记录，其中有一段很有意思，所以我来找你一起看看。”

话音刚落，一张纸就凭空出现在千道流的手中。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纸张就在金色光芒的包覆下，缓缓飘向了比比东。

比比东抬手接过，纸张触手的瞬间，纸页上的光芒忽然就带着暖意涌入了比比东的身体。

虽然比比东在这股暖流中并没有察觉到恶意，甚至它还对身体有着滋养。

但这种她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还是令她条件反射般的皱起了眉。

她的眼尾处，有一条长长的暗紫色眼影一闪即逝，而这些金色光芒也被她额头泛起的神纹吞噬得一干二净。

阴冷的力量在她的体内涤荡，这种感觉反而令她舒服了许多。

“天使神力？你受什么刺激了？竟然跑来给我赐福？”

比比东红唇轻启，口中又带上了讥讽。

与此同时，她的手也没有闲着，展开千道流拿出的纸张，读了起来。

看着看着，她的神色突然间就变得阴沉。

“伱试探我？”

“是的，没错。”

千道流面色平静，直接就承认了下来。

“这个关口上，我必须要确认你没有生病，也还没有疯。

如今看来…你很好！”

说这话时，他的视线仍然没有偏移，眼睛里尽是坦荡，甚至比比东还从中捕捉到了针对她的一丝满意和淡淡的慈祥。

一如许多年前的另一对金色眼眸。

比比东产生了一刹那的恍惚，随即便觉得可笑之极。

不论是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老不死，还是竟然会因此而恍惚的自己。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

“可笑，你有什么资格能够无端怀疑试探我？又有什么资格能够评价我？

果然，你们千家都是些表面道貌岸然、内心阴暗龌龊，喜欢恶意揣测别人的虫子。”

她此时的语气厌恶极了、不屑极了、也骄傲极了。

那张纸上记录的是，独孤博归纳的，堕落为邪魂师之后对人产生的影响形式——躯体到心灵都不可逆转的扭变案例。

那千道流的意思其实就很明显了。

这个老不死的会在上面附加“天使神力”，不就是想探测她究竟有没有产生堕化后的病变吗？

这简直太可笑了，她比比东从一介平民修炼至今，当过圣女、做了教皇，依仗的从来都只有她的天资，而非捷径。

邪魂师那些歪门邪道，她才不屑为之。

她的武魂之一，噬魂蛛皇的确天生就拥有吞噬生魂便能飞速提升魂力的能力。

第168章 两个傻子

但她仍然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除了那一次失控，就再没有将这种能力用出来过。

在种种诱惑之下，她一路行来仍然是堂堂正正。

这也是她的骄傲。

而千道流这老头的行为在她的眼中，简直就是多此一举、咸吃萝卜淡操心、再严重一点，甚至算得上是对她多年坚持的侮辱。

怎么？我看起来很像疯了吗？难道拥有邪武魂便是天生带着原罪？

而且，就你一个教出个变态儿子的死老头子，又有什么资格来检查我！

但她忘记了，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她行为就产生了微妙的偏移，显得冷血而霸道。

而她自己刚刚上位教皇的那段时间，还曾经好几次提出“猎魂行动”，即“用武力直接洗牌七大宗门”这种神经病提议。

直到“魂师界安全理事会”成立后，她的行事才有了些改观。

凡是了解前因后果的，换成是谁，心里不得对她咯噔两下。

更何况是处在特殊时期，做了某个决定的千道流了。

……

“我当然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比比东语气坚定，准备送客，最近行事顺利产生的好心情似乎都不翼而飞了。

千道流却没有移动脚步，仍然站在教皇殿中，就像他完全没有听到比比东说的话一样，反而自顾自地说道：

“炸环的衍生开发已经完成了一部分。

现在只要掌握炸环技能，再用上一些魂力和技巧，便能借助凝聚魂环的时机，使魂环的年限增加。

万年魂环之前，不论百年魂环还是千年魂环，都不过是能量的累积罢了。

我推算，只要时间足够，用这个技巧至少能将前四枚魂环，都变成千年魂环中最高级、最极限的年限，而不会遇到瓶颈……”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本来生气的比比东一怔，怒气也为之一缓。

“你说这个什么意思？你又想要什么？”

她下意识地以为，千道流是想要和她谈什么条件。

否则这死老头子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说这个？

但千道流却只是温暖一笑，摇了摇头，年轻而英俊的脸上似乎都闪耀着光。

“不是我想要什么，相反，是我想拜托你，希望你能把武魂殿给管好。

一开始那两年，你行事实在是偏激了些。

不过不容否认的是，最近这段时间，你的确是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这就很好。

永远不要忘记，武魂殿的存在本身，就代表了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魂师，而不仅仅是一个……”

今天的千道流似乎有些不对劲，而比比东也敏锐的感知到了，打断道：

“你该知道，我并不是天使神的信徒，更不想听你的布道弥撒，说重点吧。”

“最重点的就是，在你手上，武魂殿千万不能行差踏错。”

千道流又强调了一遍，随即便是一股气势冲天而起。

教皇殿内霎时间光芒大放，六只金色的羽翼从他的背后张开，八黑一红的魂环也随之出现，在他的身上律动。

千道流突然的武魂附体让比比东充满了警惕。

正当她准备做点什么时，就看到了更离奇的一幕。

……

光芒之中，千道流身上血红色的第九魂环闪动，一个巨大的天使虚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而他自己身上的光芒却不增反减，魂力的波动都全部被收敛到了体内，让他看起来不过是个长了六只翅膀，但却平平无奇、一眼即忘的普通人。

这正是他的第九魂技，“天使降临”所带来的极致掌控。

而在下一瞬，他身上的所有魂环就齐齐碎裂，竟然是用出了炸环的技巧。

但和其它所有人用出“炸环”的情况都不同，没有什么狂暴的魂力迸发，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波动席卷。

教皇殿内波澜不惊。

一切的一切都被束缚在了体内，归于他的掌控。

在比比东的灵觉之中，千道流平静的身体里，已经积蓄满了让人想撒腿就跑的可怖力量。

肉眼可见，普通人；

精神力感应，普通人；

但偏偏直觉一直在叫嚣着“危险危险危险！”

这种诡异的感受和千道流古怪的行为叠合了在一起，让比比东有了一种奇妙的失控体验。

炸完了魂环，千道流本来准备对比比东解释一番。

但当他的眼睛，重新从教皇殿的空中看向比比东时，他发出了一声疑惑的轻咦。

“结果还真的有？真是意外收获。”

随即他将手抬起，指向了比比东。

而他背后那个巨大的天使虚影，此时也做出了和他一模一样的动作。

天使虚影的手指变成了金色，然后就冲着比比东一按。

本身就实力悬殊，又是猝不及防之下，比比东也就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

手指虚影从比比东的身上直接透体而过，就像是个真正的影子，没有任何形质。

反倒是有一缕紫青色的气息，却从比比东的体内被虚影带了出来。

第168章 两个傻子

就在它离体的那一瞬间，比比东竟然感觉到了一股神清气爽，就像是心上被扫去了一片阴霾。

而就在此时，千道流的声音也在比比东的耳边响起。

“你身上分明被人留下了后手，以我千家的记载，我可以肯定地说，你这绝对不可能是正常的神位传承。

你之后自己注意，好自为之吧。”

“就算是后手，但那也是神明的后手，你竟然能清除它？

千道流，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看着半浮于空的千道流，再感受着体内变化，比比东此时是真的有些惊骇，今天的一切都有些超出她的预料了。

就算不提神明在她身上留后手这回事，单说千道流刚刚的表现，他应该只是一个神侍而已，竟然能解决神明的力量？！

这和她在神考传承中所得到的知识可不太一样啊？

难道说，“炸环”技能真的恐怖如斯？

……

但除了一点点意外惊喜，其它的一切在千道流看来都很合情合理。

能使用炸环技能这一点自不必说，死的秘籍和一堆活秘籍都毫无保留的在他面前晃悠那么久了，他当年还曾经亲身体会过唐晨的炸环威力。

能用出“炸环”很合理不是吗？

而他本来就是99级的封号斗罗，甚至要是有个修炼进度条的话，他在99级里，其实也已经走了99.99%。

之所以不能成神，也不是因为天赋。

纯粹是因为他作为天使神选中的神侍，接受神恩，享受了便利的同时，上限也被锁死了，非战之罪也。

但实际上，他本身离神级就已经很近很近了。

“炸环”技能在唐晨手中，是一个爆发技。

那是因为“炸环”产生的力量虽然强大，但却只有一时，本身更是杂乱无章，狂暴无比。

唐晨只能靠大须弥锤将其大概约束后，就爆发出去。

如果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炸环是“爆破”，那大须弥锤之法就是“定向爆破”。

对于他而言，是再没其它利用办法，更别说将这些狂乱的能量用到其它用途。

但能够将这样的力量初步约束，其实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过千道流却不同。

他的第九魂技“天使降临”，本身效果就是令他能够达成对自身的极致掌控。

因此，于他而言，在这个魂技之后，“八黑一红”九枚魂环同时“炸环”所迸发的力量，可不仅仅是只能被引导向“攻击”的方向。

当这些有过一次质变的力量，都被他纳入了掌控之后，临门一脚的他，自然也终于得以窥见一瞬那个境界的风景。

至少在他的第九魂技持续时间结束，或者这些力量用完之前是这样的。

更别说他身上还有可借用的天使神力了。

但他今天可不是专程比比东面前炫耀的，他还不至于那么无聊。

感受着一击之后，体内逐渐消弭的魂力和缓缓滑落下来的境界，他开始回答比比东的疑问。

“其实我之前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如今‘炸环’技能的开发第一部分基本完成，也已经确定了这条路可行。

那对于你们来说，提升魂环年限，获得高级魂环不过就是依靠时间去堆叠，就能达成的水磨工夫罢了。

但剩下的探索方向却仍然有其存在的价值。

将魂环炸干净后，如果能重新换环，那必然可以给有些一步走岔的人创造弥补缺憾的机会。

之后如果‘炸环’这个技能能够简化，让魂力较低一些的人用上时，就更是如此。

但如果放到研究中，就必须考虑到会有一旦将魂环炸干净，就可能位置锁死，再也无法补救这样的可能性。”

“所以你才……”

比比东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然后欲言又止。

她看着眼前普通人一样的千道流，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傻子。

千道流却只是洒脱地笑了笑，声音仍然温暖：

“对于他们那些老家伙来说，再进一步的机会太难得了，这样的风险他们可承受不起。

但是对我来说，我连金鳄都不如，本身就已经进无可进了。

不如这个方向就由我来试，让他们安心升级自己的魂环吧。

反正你也知道，再过几年，等雪儿到了那个关口时，我身上的魂环或多、或少、或没有其实都无甚影响。

只要我的生命和魂力都还在，那就能够奉献出去，开启大门。

至于帮你解除身上后手这回事，也只是意外收获。我只是在那个境界中恰好能看到你的身上隐患，所以出了手而已。”

比比东看着眼前英俊的金发青年，竟然破天荒地为他叹了一口气。

“真的值得吗？”

千道流的语气却充满了理所当然。

“不管你自己怎么想，但你都是雪儿的妈妈，而雪儿她喊我爷爷，那帮你一下又哪有什么值不值得？”

比比东看着他的眼睛里有着不解，也有着惋惜。

“不是说这个。

我是说，你反正是已经确定，再过个十几年就必定要死的人了。

甚至以那孩子如今的进步速度，你献祭的时间可能还要更早。

那你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平白折腾，但最后获益的却必定不是你，甚至和你们天使一族都可能没有什么关系。

你们是不会有这种烦恼和需求的。

换魂环这种事，方向都有了，那自然会有那些有着迫切需求的人去研究。

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魂环‘八黑一红’的人，冒着失去战力的风险去帮他们操心。

说得难听一点，你人都要死了，操的哪门子闲心啊，还是别人的。”

千道流仍是笑着摇了摇头。

“但我将来会死，和我现在要做的事并没有什么关联。

我要做的事，和我自身能不能受益也同样没有关联。

无论受不受益，有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做的，而哪怕是在无所谓的事，也总会有人在乎，不是吗？”

“傻子……”

比比东看着千道流，就像是看到了一束光。

千道流却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

他推开了大殿的门，阳光洒落，在他轮廓上勾出了一层柔光的边。

离开时，他的声音中有着笑意。

“别想太多，说不定是我拥有的东西太多，所以才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回报呢？”

比比东又坐回了自己熟悉的位置上。

一会儿之后，大殿中有淡淡低语响起。

“放心吧，即使你废了，我也会看好武魂殿的。

当年为什么不是……”

转场转场，圆润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