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我的，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张起灵什么也没说，喂完我最后一口鸡汤，带着空碗出去了。

更令我没想到是，接替张起灵走进来的，竟然会是小花。

“小花，你怎么来了。”我看着他，那双多情的狐狸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看得我莫名有些心虚。

“比起小花，我还是比较习惯你叫我小九。”解雨臣走过来，在我床边坐下，顺便往我腰后又加了一个枕头。

我默然片刻，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小花是跟着吴邪叫的，小九这个名字，的确让我更觉得舒服。

眨了眨眼，我问：“那么，小九，你怎么来了。”

小九把手里的粉色摩托罗拉朝我晃了晃，笑道：“怕你一个人无聊，来陪你解闷。”

说着他把手里的手机递给我，我一看屏幕，上面显示着俄罗斯方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笑出来，无奈接过，但并没有兴趣把玩。

“繁星，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一趟，其实是你自己设计的，对吧。”

说这话时小九的眼睛眯了起来，手指也微微收紧，这代表着他在思考，并且做好了全身心投入分析我的回答是真是假的准备。

我点点头，又摇头，“你知道的，我丢失了这中间几十年的记忆，可以说是我，也可以说不是我。”

解家人仿佛天生就长了两个脑子，如果说齐家是天算的一把手，那人算的一把手非解小九莫属。

几十年前的解小九就算无遗策，几十年后他也后继有人。

我望着眼前的解家人，说话不得不字斟句酌：“小九，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这里问出什么，但你知道...”

不曾想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小九打断了：“正是因为我们都无比清楚你的性子，我才要一点一点问清楚！”

小九的神情还是无比冷静的，但语气已经将他的心思暴露出来，他很着急，非常着急，我能看出这种情绪，却不明白它因何而来。

“那你们知道多少，你先说说？”跟解家人认识几十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空手套白狼这一招在我这里不管用，既然小九来问，就必须先吐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出来。

房间里一下子又沉默下来，小九开始斟酌要告诉我一些什么，但我选择主动出击。

“第一，你们所谓的那个梦，其实就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对吗？你们现在，只是回来了。”

这一点我其实早有怀疑，原本想要找机会和张起灵问清楚，但一拖再拖，就在十分钟前，我刚和他说好互不询问了，这会儿又开始从小九这里下手。

从地宫出来之后，我想起了很多东西，包括血哚是什么，有什么能力，又为什么会变成尹繁星。

如果那一个我进展顺利，重回过去的人理应只有我才对，但不出意外是出意外了，这几个家伙不仅回来了，时空还发生了混乱。

“这一点你没有猜错，但是时空很混乱，我们至今没法确定具体发生了哪些事情。”

小九见我戳破，也不再隐瞒，不过也没有深入说下去。但确定这一点就足够了，我继续问道。

“你们想要做什么，我是说，根据你们已知的未来，你们计划要做什么？”

“打掉汪家，让九门退出历史舞台，我们都打理好手上的事情，然后归隐山林。”

小九的坦诚让我觉得有些不安，我想他们肯定早就商量好了要找机会和我说清楚这些事情，但眼下这个时节必定不可能是他们预料中的好时机，只是迫在眉睫不得不说清楚了。

“你们几个倒是真的了解我，除了你，剩下那几个都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想要的东西。也就只有你，小九。”

张起灵我最了解不过，他不说不问就是真的不说不问，至少对我他不会耍心机。吴邪和胖子玩起真格的，心机这一块也不太会是我的对手。

至于黑瞎子，他太飘渺了，满嘴跑火车，他说的话，哪怕是真的，我也一个笔划都不会信。

只有小九，这个姓解的家伙精通人心，更擅长玩弄人心。对付他，比对付剩下四个加起来都累。

“但是我并不想把那些算计都用在你身上，繁星，这一点你应该清楚。”小九的神情有一些难过，微蹙的眉诉说着他的迫不得已。

我虽然心疼，但本能警惕，这家伙，九成九是在装可怜，但还剩下零点一成是真情实感。

解家人的真心，有这零点一便足以让我心生触动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小九，我便和你开诚布公。但我想你应该明白，出了这扇门，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吴邪和张起灵敢让小九来当说客，我就能把人策反到我这一边来。让其他人来和我打感情牌我说不定还会接招，但小九，我和他之间，只有纯粹理性可言。

果不其然，小九望着我，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默默点头。

“玩儿游戏吗？”我忽然问，

见小九摇头，我笑了一下，将手里早已经关机的手机展示给他看。

第116章 别救我，没有意义。

“这些手段都是姑奶奶我玩儿剩下的，下次让胖子更新一下诡计库，太落后了。”

随手将手机扔到一边，小九无奈道：“胖子非说大道至简，我没劝动。”

将这个小插曲一笑带过，我也不再废话，开门见山：“你们现在的计划如果是为了救我，就停手吧。没有意义。”

小九好像早料到我会这样说，但他似乎想要争取一下：“繁星，我们知晓未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很多事情我们可以规避甚至完美解决，也许有机会试一试...”

能让解家人说出也许这两个字，就说明风险非常的大，他们做事情从来不会不留后手，也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我想你已经知道血哚的能力是什么了，对吧？”我想要挤一个笑容出来，奈何心情太过沉重，实在笑不出来。

不等小九给出肯定的答案，我继续讲下去：“事实上，你们也会回来应该只是意外。这说明上一个我的力量已经极其虚弱，才在逆转时空时将你们也给牵扯进来。”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死了，而且是死在瑶池之内...但我不想说，因为没有意义。

小九很快抓住了我话里的关键词，追问：“什么叫上一个你？”

“因为这不是第一次时空回溯，我的力量足以支撑很多很多次时空回溯，上一个我虚弱到牵连你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眼前的人不愧是出生就带了两个脑子的，眼珠子一转就知道我想说什么，甚至多想出一些东西。

“也就是说，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回溯了。对，这样就能说通，为什么我们的记忆，有不同程度的相左以及混乱。”

这一点我已经有所预料，但听见他们说出来，我还是会觉得心惊，不由问道：“你们现在，有几个版本的结局？”

小九被我的问题砸得一愣，不是没反应过来，而是在思考如何开口。

“根据拼凑，现在已知至少有三种完全不同的结局，”小九甚至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才继续说下去：“瞎子知道的最多，因为每一次都是他活的最久。”

这个我倒是没想到，如果最后的战争真的爆发，最先受害的一定是张起灵，但其他人，我就无法确定了。

“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不要试图救我，没有意义。”

“如果有别的办法，上一个我不会安排这样的道路。要知道，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有些话根本不用明说，小九就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一瞬间他的拳头也攥紧了，这时候我要是伸手和他碰一下拳头，场景肯定非常滑稽。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小九满脸写着不甘心，但其实我们彼此都知道答案。

“我从一开始就不理解你们的作为，无论是张启山还是老五，或者是你爷爷，为了救我牺牲这么多不值得，不是吗？”

放在被子里的右手紧紧攥成一团，我必须用清晰的疼痛迫使自己保持冷静。

“但我还是配合你们的安排了，一次又一次。因为我不想辜负大家的心意，尽管这种心意对我来说是一种无比沉重的负担。”

“小九，我累了，这条命本来就是我捡来的，能多活一日本来就是我运气好。”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开口求你，我想过一点由自己安排的人生，然后坦然去面对最后的结局，小九，你能答应我吗？”

我没有什么表情，情绪也没有预料中的那样激动，我太疲惫了，这个灵魂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次又一次在死局中试图寻求生门，但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尽管我失去了大部分记忆，但刻在灵魂里的疲惫让我无比倦怠，我想休息了。

“我想知道，你有什么安排？”小九并没有明确表态，但我知道他其实已经答应了，至少他心里的那扇天平，朝我倾斜了大半。

我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但我现在做不到更好了。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将这份沉重压在小九本就负重累累的肩膀上。

“让小哑巴带我回巴乃看看吧，我们在那里住一段日子，然后在一起出去走走，看看人间大好的山川风景。”

“等时候到了，尘归尘，土归土，我是从那里来的，理应回到那里去。”

小九脸上出现一丝焦急，“但你已经是人类了，你是张蔓山，是尹繁星，不是血哚。”

“是不是，我比你清楚，我不是人类，张蔓山和尹繁星从来都只是我的躯壳，敲碎这层皮囊，你知道你会看到什么吗？”

我不想再说下去，用不耐烦的表情下达了逐客令。小九眼中有不甘，但最终还是忍住了继续争辩的冲动。

他是聪明人，知道怎么样能争取到最好的结果，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因为这就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繁星，虽然我想说一句你很残忍，但我其实想说对不起。”

小九忽然站起来，朝我深深鞠了一躬。“当年的计划，一大半都是由我爷爷制定的，做晚辈的不能编排长辈，所以我替爷爷向你道歉。”

“九门老一辈，我父亲那一辈，和我们这一代，都将自己的情绪压在你身上太久了。对不起。我尊重你的决定，你放心，我会劝吴邪他们的。”

几乎是一瞬间，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滑落，大滴大滴砸进被子里，留下明显的水渍。

努力了这么多次，也许我只是想听到一句这样的话，可惜没有，一次也没有。

“小九，谢谢你，我想，这一次，会是我过得最高兴的一次。”

目送小九离开，房间终于沉寂下来，不再有人打扰。

当晚小九就回了北京，听说他和吴邪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消息是黑瞎子来告诉我的，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最终只留下一句他也尊重我的选择之后，再次表演了一把来无影去无踪，消失得一干二净。

紧接着就是吴邪气鼓鼓跑来我的房间，但屁也没放一个，一见我就瘪了气，关心了两句我的身体就原路返回了，仿佛一颗定错位的导弹，临爆炸前又来了个急转弯调头走了。

胖子来给我送饭，撞上离开的吴邪，他们也没有说话，只是擦肩而过。

“怎么，吵架了？”我也看热闹不嫌事大，但胖子却没回答，放下吃的，打了个招呼也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告诉我，张起灵马上就过来。

我没拦，也没问发生什么事了，在等待中迎来了当晚的最后一个访客：换掉了藏青色连帽衫改穿白色休闲服张起灵。

他一过来就要喂我吃饭，虽然我坚持双手没有问题，但他否决的我的坚持，然后比我更坚持。

我生怕他说出一些诸如以后就没机会了，喂一次少一次的话来，乖乖接受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