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来吴家老宅，还是老五的葬礼，如今旧地重游，颇有几分感慨。

“这宅子...”小哑巴站在我旁边，看着写着吴府两个大字的吴家大门眉头皱得老高。

懂行的人瞅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宅子风水上有很大的问题，但老吴家也不是没有本事，偏生把那些阴灵都镇住了，甚至还能为自己所用，保子孙后代福泽。至于能保几代，那也要看吴家后人的本事。

有个吴家伙计得了指示一直站在门口等我们，远远地见我们出现就迎了上来，是以刚刚小哑巴的话没有说完。

但这伙计接话倒是快：“这位小哥好眼光，东家这老宅子可是祖传的家业...”

眼看着这人自来熟似的就要开始王婆卖瓜了，我忙打断了他，“吴邪到了吗？”

“小三爷已经在前厅陪老太太喝茶了，您二位随我来。”

老五一生爱狗养狗，死后倒是没把这门手艺传给后人，偌大的宅子里连条看门狗都没有，一路走过来寂静得很。

“我还道二小姐今日不来了。”

人还没进前厅，老五他媳妇儿的声音就飘了过来，我看过去，默君坐在主位上，吴邪在旁边陪着。

客位上还坐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岁数不小，想必就是那位叫张柳的外家族人了。

“小辈在，莫要和我耍嘴。今日我是来说正事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周默君这妮子还是乐得在言语上挤兑我几句，说起来我跟她又没有什么仇怨，到底还是受了吴老狗那花心老东西的连累。

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地驳她的面子，默君淡淡看了我一眼，也没再继续与我斗嘴。

“不是说请我来吃饭，饭呢？”

我看了眼吴邪，他冲我摇摇头表示自己也刚到，不清楚情况。

“老二还没来，等他到了再说。二小姐还是先见一见这位张道长吧。”

见自己终于被点名，老道士蹭一下就站起来，恨不得立刻冲到我和小哑巴身边，看我俩的眼神那简直就是猫见了耗子。

“就是您二位要请我帮忙看风水？不知道二位的宅子何在，可有图纸？家中可是出了何种变故？”

张柳噼里啪啦说了一堆，竟然是把我们当成了客户，我避开他的脑袋，侧头朝后面的默君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默君喝了一口茶，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人是老二找来的，老婆子我只是帮着招待，看我作甚。”

仔细一想我也确实没和二白交代我找张柳具体做什么，但对方姓张，想必二白那么聪明自己也能猜到一些。

不管二白是用什么理由把这人留住的，既然见了面，那也不存在放跑他的可能性。

只是这里到底还有外人在，我和小哑巴也不方便直接暴露身份来一个族人相认。

我刚想说点什么，原本还好好坐着的默君就忽然站起来，让吴邪陪她去院子里走走，一下子前厅里就只剩下了我，小哑巴还有老道士。

我和小哑巴对视一眼，把验证张柳身份的事情交给了他，毕竟张柳的信息都是他查到的，我也根本没有具体追问。

“你师父，可是叫张槐？”

张柳愣了一下，墨镜后面的眼睛必然在偷偷打量我们俩，好半晌才迟疑着说：“家师是张槐不错，二位认识他老人家？”

张柳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不敢相信我和小哑巴竟然会知道他师父是谁。

“我是张起灵。”

“你...你...”这句话更是让张柳惊掉了下巴，他整个人差点弹起来，指着小哑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之后，张柳才表现出于他年龄相符的沉稳，捋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胡子，长叹一声。

“我还当师父当年是诓我，原来你们真的存在。”

那是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年过半百的张槐独自一人守着山里那座破败的道观，正在冒雨抢修漏雨的屋顶，一道闪电划过，张槐眼角的余光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影。

张槐给吓得一哆嗦，差点从房顶上摔下来，但那人先开口了：“我来赴约。”

这声音很陌生，张槐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慢慢从房梁上下来，提灯去照。

院子里的男人模样很年轻，披蓑衣戴斗笠，脸上有雨滴不断滑落，但黑夜中那双眼睛亮的惊人。

这是张槐第一次见到张起灵，也是最后一次。

雨夜的来客就像是山野幽魂，匆忙留下几句话就再次踏上旅途。

张槐本想劝他等雨停了再走，可惜刚叫出声，那人就走进雨幕中消失无踪。

要不是手里那男人留下的盒子还在，张槐几乎要怀疑刚刚自己是撞见了山中的精怪。

“我们一脉在山里守了几百年，我师父是第一个见到张起灵的，我还以为师父是编故事诓我的。”

张家的外家族人不会很多，绝大多数时候也不会启用，但每一个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比如张柳这一脉，就传承着十分古老的风水学。这些东西内家的课程里不会教，不是每一个内家族人都会被培养成风水大师。

第83章 风雨夜来客

“按照约定，你本来应该在道观里等我们去找你，你四处云游就是因为觉得你师父是在哄你玩儿？”

张柳的老脸上出现一丝窘迫，但马上就消失不见，咳嗽了两声作为掩饰，他看了我一眼，笑道：“那个...这不是道观没了，继续守着也没地方可守，我这不就想着下山来看看。”

这句倒是实话，谁也没想到历史上会出现那样一段疯狂的岁月，连藏在深山里的道观也被激愤的群众打砸个干净。

要不是张柳跑得快，恐怕我们如今真的找不到他了。

我发问本也就是句玩笑，没人会真的生气。简单聊过之后，张柳就开始问所谓的约定到底是什么。

我同样也是一头雾水，张柳这一脉的外家族人并不是我收编，祖上留了什么约定我一概不知，只是把眼神投向小哑巴。

小哑巴沉思一会儿，忽然问：“我当年交给你师父的盒子还在吗？”

“在在在！师父把那个盒子看得比命还重，我要是敢弄丢了，那不是欺师灭祖嘛！”

“把那个盒子带给我，然后我们要去一趟长白山。”

张柳一听面露难色，犹疑道：“这这这...盒子给你们没问题，但是跑一趟长白山是不是就免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也不能折腾不是？”

他这模样一看就是有猫腻，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就问：“长白山而已，你在害怕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这一问张柳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半晌也不接话，我只好又去看小哑巴。

小哑巴冲我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随即我们两个都把目光投向张柳。

被我们两个直勾勾地盯着，张柳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露出一个认命的表情。

“罢了，我这条命是师父捡回来了，还给你们，就当是报恩了。”

见我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张柳摆摆手示意我不要着急，听他讲完。

“其实我下山还有一个原因，师父去世之后，我冒大不韪给自己算过一卦，卦象显示我会死在极寒之地，在遇见所谓的履约之人之后。”

这一行里头一桩忌讳就是给自己算命，我没想到张柳还有这等欺师灭祖的行径。

不是说道士不能给自己算命，只是算了就一定要出大问题。鲜少有人能做到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寿终正寝还好，若死于非命，又有几个人能忍得住不为自己改这个命？

改别人的命尚且可以用钱财或者自身寿数抵去，改自己的命又拿什么抵呢？这样沾染的因果太多了，稍有不慎别说改不了自己的命，身边亲朋都要尽数受到牵连。

“我算了自己的命，却改不了这个命，这些年我始终无法离开江浙一带，否则便病痛缠身。托你们的福，至少我现在知道自己的埋骨之地是长白山，不用整日担心走在路上被绑架杀害冻进冷柜里不见天日不得转世了。”

张柳这人是有真本事的，如今这伤悲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是有几分洒脱感。他倒不是祖师爷担心的那种会为改自己的命牵连无辜的烂人。

“我有个朋友说，自己是算不准自己的命的。也许你算的根本不准。”

这话我自己都不确定是否可靠，我只是觉得这种时候，张柳也许需要这样的安慰。

哪怕是假的，听个安心也好，我猜他人生的前几十年，不会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是啊，也许是我学艺不精也说不定。”张柳冲我露出一个笑容，忽然转了话题：“说起来，您是？”

我也冲他一笑，搂住小哑巴的胳膊，回他：“这我男人。”

“啊哈哈，那族长还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那倒是也不年轻了，别忘了，你师父当年就见过他了。”

张柳一噎，像是才想起来张家本家人普遍长寿这回事，自己坐回去喝茶去了。

张柳这人其实挺有意思的，颇有几分老顽童的气质，如果可以，我当然也希望他不要出事。

算命算命，你信才是命。

听了这么久故事，又说了这么久，我也累了，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咕嘟咕嘟灌了两杯茶水，就瘫着等饭吃。

没等多久就有吴家的伙计来叫我们吃饭，说是二白已经到了。

我撇撇嘴，心中暗自吐槽吴二白这家伙年纪不大架子倒是不小，还让家里一众长辈等他回来吃饭。

不过这点怨念走到膳厅就消散了，看在桌上好酒好菜的份上，懒得和这小子计较。

这顿饭吃的不算愉快，吴二白在场子本来就冷，大家又好像各怀心事，吃到最后好像就我一个人没心没肺只知道吃似的。

最后还是默君看不下去了，估计也是嫌二白冷着一张脸搅扰了她吃饭的兴致，让他收敛些。

吴二白这才回过神来专心吃饭，不再想那些让他恼火的事情。

饭后默君没有再掺和我们的事情，只留下一句让二白带我去看老五留下的东西，就自己一个人溜达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大有一副我们不把事情解决她就不踏出院门一步的意思。后来我听见吴家伙计闲聊，才知道老太太拎着小包出门找小姐妹打牌去了，不由得失笑。

活到这个年纪还如此通透的，默君倒也是奇女子一个。当年能从仙姑手里把老五抢走，我也佩服她有几分本事。

默君走后我们这里的气氛倒是一下子轻松起来，大家也不再藏着掖着，有话说也不用避讳着老太太在，竟然是吴邪第一个开口。

“今天终于要对偏院那个女鬼下手了？”

吴二白眼睛一瞪，原本还表现得颇为积极的吴邪一下子就蔫吧了，脖子缩进衣领里不再开口。

“小姑姑，你们跟我来吧。”二白瞪完吴邪，就走在前面领路。

我知道吴邪说的那个偏院，里面确实有一只女鬼，但吴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里面其实有两只，有一只是几年前的我。

张柳这个老道士吃饱喝足之后倒是没了之前的那一点惆怅，胡乱擦了一把嘴，就在随身的布袋里不知道翻腾些什么。

最后摸出三道黄符，给我小哑巴还有吴邪一人塞了一张。没给吴二白，我才是张柳觉着二白看起来比鬼恐怖。

“这符几位贴身收好，遇到紧急情况能救命的。”张柳摇晃着脑袋说出这句话，听着倒是挺可信。

往偏院去的路上，一直走在我旁边默不作声的小哑巴忽然凑近我，抓住我的手心轻轻敲击，有节奏的敲击传过来，逐渐在我脑海里演变成一句话。

“吴邪还是吴邪，但是有问题。”

这话让我觉得十分疑惑，什么叫人还是这个人，但是有问题？有什么问题？

我看向小哑巴，他一副暂时不要多问的样子，只是用眼神示意我对吴邪留个心眼。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正巧前面吴二白停下了脚步，偏院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