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进了广西桂林，又往山区开。

这一带近几年逐渐有人来旅游，勉强算是有一条能走车的路，天气也晴，没什么泥泞。

翻过两座山头，在山林中穿梭了大半天，车子最后停在一座苗寨前。

陈皮叫醒了一直在睡觉的我，示意我地方到了。

我醒了醒神，伸了个懒腰，拉开车门下去。

一个苗民提前在这里等，见了我们的车子就迎上来，用苗话和陈皮阿四交谈。

我听不懂苗话，也不去硬凑热闹，看着陈皮那两个伙计在往下搬东西，我就过去看了看。

不是倒斗用的装备，倒更像是什么生活物资，可能是给这里的苗民的。

上楼帮我收鱼的年轻小伙子叫阿金，就是这个寨子出去的，跟着陈皮没几年。

那个开车的中年人叫华和尚，不是真的秃头，而是个秃驴。

这人似乎是陈皮的心腹，这一路上陈皮都对他表现出一种难得的信任。

看我站在旁边，华和尚抬头瞥了我一眼，忽然问：“尹小姐从前来过这边吗？”

“没来过。”赶路途经不算，我没正经在广西停留过。

“这边蛇虫很猖獗，尹小姐行走时要多注意。”华和尚见我没什么和他聊天的兴致，说了两句就去忙自己的活儿了。

我应了一声，走到路边去看对面的山。

这个寨子建在半山腰上，路都是贴着悬崖修的，一步开外就是深渊。

远远望出去，一座座山连绵起伏延伸至看不见的远方，但我们这座山下，是一个盆地。

下面都是参天的大树，茂密的树冠将底下的一切遮掩得严严实实，看不真切。

陈皮最好别告诉我目的地在这片盆地里。

我正想着，和苗民结束谈话的陈皮走到我身边，给我指了指远处的山。

“我们在的这条山脉叫卧佛岭，我们要去的那个地宫，就在盆地中央。”

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看了一眼陈皮，他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在村子里休息一晚，明早我们滑索下去。”

“下面是什么情况，不打算给我打个预防针吗？”

陈皮还是那副不想多说的模样，忽然扭头冲我笑了一下。

一下子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冲向我的大脑，这一个瞬间我觉得眼前的陈皮好似根本不是活物，而是什么想将我拽入深渊的恶鬼。

但这种感觉只存在了一小会儿，反而是陈皮，见我神情有异，疑惑道：“怎么了？”

他忽然伸手来探我的额头，我下意识是想退开的，但生生遏制住了。

粗糙的手掌落在我额头，很快又收了回去。

“地宫的情况，你下去之后就清楚了。当年我就是在那个地宫里拿到蛇眉铜鱼的。”

“陈皮，我们都不年轻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想一出是一出了。”

时间好像将我们隔阂开，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这种感觉我说不上来，我只知道，陈皮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不可能跟着下去。

一路无话跟他走到这个苗寨，已经是我的底线。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陈皮轻笑一声，仿佛将我看了个透。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正在帮几个苗民搬东西的华和尚和阿金，忽然低声道。

“繁星，这一趟不是我请你帮忙，是你先找上我的。”

“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的一切，是你一早安排好的，那地宫里有你留下的东西，现在我只是要带你去看。”

一种巨大的阴谋感将我瞬间笼罩，我不知道自己在谁的棋盘上，谁又是棋手。

或者说，我就是那枚棋子，被自己玩弄于鼓掌间的棋子。

这一刻我忽然有些后悔，鲁王宫里，那个“我”让我翻开日记本的时候，我应该打开的。

不然何至于此刻陷入如此悚然的境地？

我不再说话，任由阴影将自己覆盖。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从那片阴影中挣扎出来，双腿已经有些发僵。

陈皮一直在我旁边站着，见我有了反应，拍了拍我的肩膀。

“繁星，我这一辈子活成这样已经值了，但你的路还长呢。”

我不知道从前的自己都和陈皮说过什么，做过怎样的布置。

但陈皮的话听着莫名有一股交代后事的味道，这让我很不舒服。

“不去了怎么样？”我看向陈皮，说得十分认真。

陈皮摇了摇头：“你当年做过这种设想，并且告诉我，如果你说不去了，让我一定不能答应。”

“你在那个地宫里留了很重要的东西，必须去。你当时的原话是，我绑也得把你绑去。”

“繁星，你说过，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陈皮的语气越来越严肃，听得我也不由得正色几分。

但正经了没几秒之后，我就发现自己绷不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样的情形有点好笑。

陈皮嘴里的那个我，和他眼前现在的这个我，完全就是割裂开的。

我在这丢失的五十年里到底都干了什么，除了旁人嘴里几句描述，还有海底墓里那一点零碎的记忆之外没有任何佐证。

你可以说那个人是我，但也可以是其他任何人，有什么问题吗？完全没有。

这大概是当初我会给陈皮留下这样的话的原因吧。

记不得的事情就是没发生过，任旁人说的天花乱坠，我都不会往心里去。

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没有记忆的事情我是不会在乎的。一如我不会强求失忆的小哑巴亲近我。

所以我让陈皮就算是绑也得把我绑去。

日记可以不看，过去可以想不起来，但我给自己留下的这最后一道保险，想必无论如何也得走一趟了。

“好吧，那就去走一趟吧。不过你确定你这一把老骨头，不会走到半路就骨折吗？”

我本来是想说他这一把老骨头也不怕折在里面，但话还没出口我就转了一个弯儿。

我们都不年轻了，有些玩笑，我已经开不起了。

陈皮冷森森笑了起来，笑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他才道。

“你放心好了，我还欠着你一条命呢，没把你交代的事情办完之前，我是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