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我走在湖边，迎面碰上许多行人。

长刀还在背上，尽管用布包着，奇怪的造型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经过一个小公园时，我忽然听见不远处飘来一句：

“小友，算卦否？”

这句话已经很多年不曾听见了，那年初入长沙城，闲逛间撞上小八的摊子，他也是这般揽客的。

我循声望过去，说话那人瞧着已经年过半百，一身灰色长褂坐在昏黄的路灯光上下。

肩上搭了个布袋，还戴着一副黑框圆墨镜，瞧着倒是有模有样。

虽然对方戴着墨镜，但我知道，他在看我。

晚间湖边散步的人不少，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唯独叫住我，也不知是有点真本事，还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小友，当面说别人坏话可不是个好习惯。”那人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从背后掏出一个折叠小马扎，示意我坐过去。

“的确不是个好习惯，道长教训得是。”被看破了心中所想，我倒是不恼。走过去坐下。

算卦之人必须擅长察言观色，我刚刚并未特意遮掩，对方能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受齐小八影响，我对算卦的人都很尊重，特别尊重。

哪怕是在路上碰上看起来像招摇撞骗的人，我也不会第一时间驳了人家的面子。

比如现在，左右我也没有要紧事情，坐下聊聊也无妨。

如果碰上一个和小八一样有真本事的人，那就是我赚了。

“冒昧一问，这往来如此多人，道长缘何叫住我？”

刚刚隔得远，我看得并不真切，如今坐得近了，倒是让我瞧出些许端倪来。

这人易了容，手法十分粗糙，耳后的痕迹清晰可见，当然，不排除他故意漏给我看。

八九不离十，这人恐怕，今天是特意在这里等我。

既然是特意要来告诉我什么信息的，我自然不会客气。

“我观小友黑气缠身，修行之人自当以救苦救厄为己任。”

“世人皆苦，道长又能渡得几人？”

“渡一人，便解一人之难，如此足矣。”

再聊下去，这人恐怕就要和我论道辩法了，我自认为无佛缘也少道心，就不献这个丑了。

“哦？那便请道长解我之惑，先救我于水火。如何？”

“甚好，小友想算何事？”道士呵呵笑了一声，等着我开口。

脑瓜子转了一圈，我道：“先算算姻缘如何？”

道士一噎，先将我上下打量一圈，然后才拿出一个龟壳，塞了三枚铜钱进去。

装模作样左右摇晃了两下，道士手一松，三枚铜签呱呱坠地，两枚正面朝上，还有一枚卡砖缝里，立住了。

要不是这道士脸上也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惊愕，我几乎要怀疑他是故意的。

小八曾告诉过我，三钱卜卦里如果出现有钱币立住，就说明要卜算的东西不适宜问卦。

翻译过来就是这事儿老天爷管不了，也没法儿告诉你答案。

但那时候小八还说，人活在这世上，理论上来说就不应该出现老天爷管不了的事情。

就算是那非人非鬼之物，只要存在于世间，总有因果可循，老天爷多多少少会给点提示。

所以要是出现这种卦象，八九不离十是极凶，凶到就连老天爷都不敢说出一点提示。

我只是算个姻缘，能凶到毁灭世界？

估计是没遇上过这种情况，这道士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没有了刚才那种故作的仙风道骨。

“这个，小友啊，不如我们换个问题？”

“如若我偏要算姻缘呢？道长，再起一卦吧，若还是如此，我们再换个问题。”

思考片刻，道士点了点头，虚扶了一下鼻梁上的墨镜，收拢铜钱重新起了一卦。

三枚钱落地，还是有一枚立着。

这回连砖缝都不乐意卡了，铜签直挺挺立在地面上，嘲讽力十足。

我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伸出手指将立着的那枚铜钱按下去，笑了一声。

“也罢。天不怜我，我也不求它。”把地上的铜钱捡起来递给道士，我换了一个问题。

“道长给算算运势吧，最近碰上不少离奇的事情，还请道长解惑。”

道士点点头，却将那铜钱和龟壳一起收了起来。“今天或是不宜起三钱卦，我给小友看看手相如何？”

有何不可呢？

我将手递出去，一如既往的白嫩。

这几年我并没有刻意保养，年轻的时候还爱攃点雪花膏、玫瑰粉啥的，这几年什么都懒得弄，皮肤反倒好得不得了。

道士捏着我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明明还是春夜，我看着他额头的汗都快下来了，一时间有些无言。

这道士看起来不像是招摇撞骗的，至少有点真本事，但怎么就是给我算起命来如此坎坷呢？

“姑娘，你这手相我看不了，就算是看得，我也说不得，说破了，就散了。”

道士揩了揩额头上的汗，兀自叹了口气，放开我的手，不打算再做我的生意。

“今天算是我耽搁了你的时间，我这里有三道符赠与小友，也算是赔罪。”

说着，道士从肩头的布袋里摸出三道黄符塞到我手里，竟然站起来就想要收摊。

我虽然疑惑，但也没阻拦，特别识相地站起来，还了被我占着的小马扎。

只是在这道士马上要走的时候，我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道长，真就一句也说不得？”

我原以为这人是专门等着我要向我传达什么信息，现在看来，倒更像是萍水相逢。

因着小八的存在，我一向还挺信这些。但当年小八为我卜卦时，从未碰上现在这样的离奇事。

如今碰上一个看着有些本事的道士，我有心多问上两句。

那道士原本已经走出去几步，闻言回过头来，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又叹了口气，走了回来。

“姑娘，贫道奉劝你一句，姻缘一事，不要太过执念。”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贫道言尽于此，有缘再会。”

说完，道士转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