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小夫人被造谣一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时反转的时候他可佩服，就是没机会见到。

小公子没什么防备心，何温书问了，他便就说了。

何温书听完沉默半晌，才道：“你娘子说得对。”

读书容易，挣钱也容易，但是想让这些自视甚高的人尊重女人，承认女人，很难。

这流传了将近千年的规矩，女人一直被踩在脚下，被当成垫脚石。

有朝一日，女人站起来，踩着她们吸血的人怎么可能甘心。

小公子瘪嘴：“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给女子上学堂？凭什么女子只能请夫子到家中去教学，她们也来学堂跟我们一样，有问题大家一起交流不好吗？”

何温书嗤笑一声：“你傻呀！先不说咱这帮生活还可以不缺钱的，就说那些平民家，要是女子都和男子一样来学堂了，谁给他们洗衣做饭？谁挣钱给他们买笔墨纸砚教材等？谁帮他们操持家务养育孩子照顾父母？谁来给他们创造功劳？”

何温书一番话，听得小公子瞠目结舌：“这是假的吧？”

这时何温书的好兄弟房景澄过来，自来熟地加入话题。

“真的，小公子刚刚入世不清楚外面的事情很正常。”

小公子仰头看他：“还有别的事？”

“有，多着呢！”

小公子求知若渴：“能说说吗？”

“当然。去年我和温书游学回来路上，碰上一桩事，直至今日想起来还意难平。”

小公子催促：“快说！”

房景澄：“……”

小公子还真是耿直不客气！

不过房景澄也没想卖关子，直接就说了。

“在宗阳城周边，有一些宗族有个吃人的规矩，就是女子若是死了丈夫，又没有儿子的话，家财就要分给夫家宗族，这个家财，不仅是指女子夫家的财产，还包括女子的聘礼和嫁妆。”

“如果宗族看上谁家的家财，生了贪念，一样会合谋害死这家的男人，之后便可以瓜分该男子及其妻子的财产，至于被害人的妻子和女儿，则会被该宗族明嫁暗卖，换取另一笔钱财。”

小公子背后窜起一股凉意：“怎么可以这样、这样恶毒……官府不管吗？”

这样的规矩，女子哪里有活路，就是稍微有钱的男人都活不了。

房景澄摇摇头：“管不了啊，除非朝廷下令动用军队剿匪一样把他们全剿了，可是这不可能。”

“为什么？”小公子不懂，“法理不容的东西，朝廷也不能处置吗？”

何温书接话：“那没办法啊，他们用这种不义之财培养了一群懂法有文化的匪贼，这群匪贼隐藏在三教九流之中，也在朝堂之中，地位不低，权力不小，有人提议要严查，他们便会出来反对、阻拦、泄露消息。”

房景澄：“而且他们做得很干净，宗族很团结，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做过这样的事情。女子被迫另嫁之前，都会被他们威逼利诱，只要这些女子敢反抗，就会动她们的家人女儿，根本就不会有人出来作证。而其他知道这种事的女人，也因为是获利的一方，不会出来说公道话。”

这种规矩沿袭几代人，这种想法已经深入这些宗族的骨髓，就是他们自己宗族里面的女子也默认了这种事。

此等情形不是外人轻而易举就能够改变的。

就算是朝堂有人想改，也得先斗倒那些个宗族的人。

何其之难。

所以说，小夫人说得对，想要让女性和男性一样获得读书、行走江湖、身居庙堂等权力，很难，很难。

小公子拳头攥得紧紧的：“那别的地方呢？并不是每个地方都这样吧？”

房景澄：“别的地方，也不过是换个方式欺压吸血罢了。”

小公子一脸求知的模样，眼巴巴看向房景澄：“我想听。”

小公子的模样实在太乖，房景澄想到自家弟弟，温柔一笑：“好。”

接下来，小公子就听到了那些连话本都写不出来的、令人脊背发凉的一段段真实往事。

有妻子救人，丈夫抢功劳说是自己救的，妻子不服气辩驳时，被丈夫打死的。

有富家之女下嫁，被哄骗到家财尽失最后被丈夫分尸并且灭门的。

有刚强女子白手起家创下万千家财时，被父兄强抢家产打残扔到外面自生自灭的。

有聪慧女子着书传世，却被弟弟抢夺换取官位之后，弟弟怕事情败露转头将姐姐杀人灭口的……

“……这些都是衙门公堂公开审理的、我们在现场旁听的案件，除了这些，还有很多，不上公堂，但是能让女子一辈子苦不堪言的事，比如被夫丈夫公婆毫无止境的殴打和谩骂，比如被丈夫拿去给人试药换取金钱，比如拖着残躯，还要迫于夫家淫威不得不没日没夜劳动的……”

“太多了，我说不完。”

房景澄讲到后面，不想讲了。

跟着老师学了十几年的东西，出门之前的他们，胸有成竹，踌躇满志，以为凭自己的一身才学一定能闯出一番天地。

结果出去走一遭，只能帮百姓解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后灰溜溜回来，继续深造。

真正能一劳永逸让弱势群体不受迫害的办法，他们一个都没想出来，想出来的，一个都行不通！

小公子将脸埋在双手之中。

终于理解为什么昨夜他说要帮那些姑娘的时候，娘子为什么会沉默了。

她不是无动于衷，也不是铁石心肠。

而是她根本就动不了！

她深知这种事，她无能为力，并且在心中对这种帮助不抱有任何希望！

原来这世间的女子的生活，竟是如此水深火热。

……

安雨然洗手从工作间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十二月中旬的天气，越发地寒冷，安雨然将手缩进袖子里，问候在门口的青绿。

“小公子还没回来吗？”

青绿：“还没呢。”

安雨然叹口气，锁好工作间门窗之后，抬脚往自己的院子走。

自从那日熬夜之后，小公子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回来吃了饭，就躲进书房里埋头苦读。

她已经好久没有跟他好好散步好好说话了。

也不知道小公子在忙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