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安垂下的眼眸底闪过一丝微妙的笑容，再抬头时却又恢复了沮丧和落寞，略带失望地看着顾薄言。

仔细看，晶莹眸色笼罩着一层雾气，即使在六月酷暑，也让顾薄言如坠冰窟，前面装腔作势的怒意顿时消失殆尽，连个尾气都没留下。

只剩下惊慌失措，顾薄言跨了出去，两步绕到办公桌前，垂眸看着陈念安眼睛，下意识伸出手，似乎想要把她拥进怀里，在半空中时又突然顿住，指尖蜷了蜷，几秒后，无声收了回来，垂在西装裤边。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低头闷声道，骨节手指无意识磨着裤腿布料。

“嗯？”陈念安歪了歪头，如果顾薄言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眸色早已染上浅浅笑意，“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顾薄言没有看她眼睛，视线落在地板上，大理石模糊倒映出他和陈念安两人，影子衣摆朦胧交叠，看起来亲密无间。

他喉结上下一滑，突然抬眸，直视陈念安眼睛，低声道:“我没有莫名其妙生气，也没有莫名其妙冷暴力你，更没有质问你”

“我只是……”似乎是从小很少表达心底深处情绪的原因，顾薄言这几个字吐的异常艰难，“不喜欢你看其他……男人”

“陈念安，我吃醋了”

顾薄言终于说完，面色有些异常的不自然，耳廓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羞臊。

十四岁以前，他在巷子里摸爬滚打，母亲时曼保证他温饱的同时，只教会他要想成为出色的上位者，要果敢，要无畏，要无懈可击，要坚不可摧。

单亲母亲时曼是一名舞蹈老师，没有背景，和顾礼良结婚一年后，发现他出轨黄颜朱，即使是净身出户也果断扯了离婚证。

离开后才发现已经怀有身孕，独自隐瞒生了下来。

她像是坚硬的盾，收起了所有眼泪，怯弱，退缩，教出来的孩子如出一辙，早已不会喊疼，更不会软声表达爱。

此时，顾薄言第一次讨厌自己，为什么不能多说一点，再会说一点，可话到嘴边又像是消了音，他像是无可奈何一样只能徒劳重复。

“我没有冷暴力你，我只是……吃醋了”

陈念安眼底的失望刺痛他，顾薄言不想要吵架，更害怕她说出什么。

陈念安静静看着他挣扎的眉眼，和染上痛苦底色的瞳孔，无声叹了口气。

本来是想要循循善诱顾薄言学会表达隐藏的情绪，可现在他照做了，陈念安心脏却一缩，舌根泛出一丝苦意。

心疼。

她心疼这样的顾薄言。

陈念安手动了动，突然攥住顾薄言一直蜷缩在大腿西装裤一侧的手，不知何时，一直热气斐然的大掌，居然泛着一丝冰凉。

甚至觉得顾薄言手心温度还没她的高。

温软细腻的手指一相碰的时候，顾薄言就微微瞪大了眼睛，透着迷茫。

陈念安心尖顿时更软了，声调轻柔缱绻，先回复了他心底最没有安全感事的答案，“顾薄言，我不会不要你”

“你有权理直气壮表达你的不满”陈念安捏了捏他手背，抬头迎着顾薄言错愕的视线，耐心道:“但是你要说出来，你不说出来，我怎么会知道呢？如果两个人相爱的人都不表达，误会难以言口，那么最终就会走散”

“就像刚才，你明明是吃醋，但你不理我，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你如果直接告诉我，我就可以向你解释”

“你说对不对？”陈念安问。

顾薄言任由她捏玩着手背，幽深的黑眸锁着她，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什么。

偌大的办公室，落地窗外的阳光，在外白墙上投下比邻建筑物参差阴影，半晌顾薄言才张了张嘴，抿了下唇角问:“那你为什么一直看那些男生？”

陈念安沉默了，她严重怀疑顾薄言就听进去了一句，“有权理直气壮表达不满”

果不其然，见她不回答，顾薄言绷着嘴角干巴巴道:“你不是说，我有权表达不满吗？你还说问你，会给我解释，你还……”

“打住”陈念安想要言行一致的表达出让他闭嘴的迫切，刚要放开一直握着顾薄言的手举在脸面前。

意图被瞬间识破，顾薄言反掌一掐完完全全桎梏住她手腕，将整只手圈握攥掌心，风驰电掣间就掌握了主动权。

顾薄言像在看一个说话不算话的渣女，目光沉沉幽怨，陈念安缓缓吁出一口气，勾着嘴角死亡微笑道:“请问我看哪些男生了呢？”

顾薄言全然没察觉她的阴阳怪气，鼻腔里冷哼一声，“二楼办公室那些个普通男职员”

他严重怀疑人事部招人的时候，是看颜值来的，把看得顺眼的都招了进来。

“我没看他们”陈念安保持着微笑，耐心解释，“我都没来得及看清长相，就被你捂着眼睛拖走了呢”

“是搂着走”顾薄言严谨地纠正她表达不当的措辞。

“还有”顾薄言沉着脸盯着她，从牙缝里一字一顿挤出，“你想要看清他们长相!”

第64章 撒娇

“不好看”

陈念安瞅了他一眼，嘀咕道:“我看都没看到，怎么知道不好看嘶!”

尾音刚落，脸颊就被指腹狠狠掐了一把，陈念安没忍住痛呼出声，瞪圆眼睛看着他。

顾薄言显然已经知道前面陈念安失望神色是故意的了，眉宇间阴霾散去。

知道陈念安没有分开的想法后，血液里吃醋的因子又窜了出来，顾薄言抿嘴冷道:“反正你别想看其他男生”

说完，他还偷偷瞥了一眼陈念安表情，考量了几秒后，硬邦邦补充道:“你说的，不满的都可以告诉你，你会改”

？

陈念安眼睛瞪更大了，前半句话略有耳闻，后半句话她什么时候说了？

“顾薄言，你不要篡改台词”陈念安怒道。

“这就是你说的话，只是换了个说法”他无中生有道。

“你这是区区换了个说法吗？!你这是足足换了个句意!”

四目两对，一人怒意冲冲，一人沉默不语。

良久，顾薄言突然低下脑袋，黑丝柔软的碎发在陈念安细长脖颈上轻轻蹭了一下，闷着嗓音道:“就是你说过了”

这是……在撒娇？!!

陈念安脖子一僵，整个脑袋都不敢乱动了，被蹭过的那一小片皮肤，触感无限放大，顾薄言短短发梢和侧脸贴近，皮肤特有的温热传进脖颈上毛孔，瞬间流遍全身。

“你……你好好说话”陈念安脸红得不像话，怒意登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结结巴巴道。

顾薄言眼角余光一直观察着陈念安表情，他一个钢铁般意志的大直男没想这么多，也根本不会撒娇，低头放缓声调几乎是对陈念安无可奈何的本能。

可效果却有点出乎意料。

【陈念安好像格外吃这一套，吃软不吃硬】顾薄言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埋着头沉吟了片刻，顿时就把男人撒娇的偶像包袱丢去了九霄云外。

陈念安瞳孔微微一颤，若不是怕顾薄言知道她能听见心声，差点尖叫脱口而出。

——你不要过来啊

顾薄言却丝毫无法窥见陈念安在想什么，一手按着陈念安盈盈一握的细腰，按着她的后脑勺，以一个绝对不容置喙的姿势，两人面对面。

而后，顾薄言在陈念安微微放大的瞳孔里，抿着嘴角垂在脑袋，额头抵着陈念安光洁的额头，瞳孔里倒映出彼此小小的身影。

气息围绕着对方体温，在安静的空间能听见彼此不太规律的心跳。

这样的顾薄言实在很少见，全身竖起的冷硬尖刺无端收了起来，连冰冷下颌线的弧度都柔和了几分，像那个常年累月把自己缩进坚硬壳里的早已独当一面的小男孩，在这一刻露出了些许幼稚。

陈念安听见他低声道：“你不要看其他男生好不好，我会吃醋”

第一次说出来后，顾薄言再表达便顺畅了许多，陈念安甚至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但还没发现是什么，顾薄言就用额头无比不满地撞了下她。

似乎是在控诉她的走神，居然不回答他。

【难道是我声音还是太冷了，刚才蹭她脖子的时候，不是挺喜欢的吗？怎么现在又没有反应了？】

试图撒娇但失败的顾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人生，甚至想去镜子面前练一下温柔表情。

“……”陈念安瞅了他一眼，手抵在他额头前，把大脑袋推开，表情复杂点了点头，微笑道：“好，我以后就看你一个人，好不好”

一面觉得这样子顾薄言让人心止不住发软，一面又觉得他试探撒娇的小动作有点搞笑。

“嗯”顾薄言眼睛几不可闻微微一亮，完全没听出陈念安话中有话，愉悦又矜傲地点了下高贵的头颅。

【原来撒娇这么好用，怪不得罗嫂说柔情蜜意的什么小奶狗，小狼狗比较吃香】

顾薄言沉吟许久，深思熟虑反思过后，打算迎合市场，提高自身竞争能力，情场如商场，要想吸引顾客的眼球让她流连忘返，那就一定要找准定位，在相处过程中时不时制造惊喜，迎合口味。

简而言之，就是，顾薄言决定以后要温柔行事。

从点滴做起。

陈念安不知道顾薄言经历了什么，只见他突然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渗人的假笑弧度，拉着陈念安手坐到沙发上，又返回办公桌，拉开第二层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新马克杯，粉色的。

紧接着，去接了杯水过来，递给她，语调因为不熟练的刻意放轻透着一丝怪异，像是喉咙里夹着嗓子一样，“喝水”

期间，他嘴角假假微笑一直维持着，陈念安张了张嘴，停顿了几秒，沉默地接过粉色杯子，抿了一口。

余光惊疑不定地斜向上瞅着站在身前的他，视线对上那一刻，只见顾薄言嘴角微笑轮廓更大了，陈念安更害怕了，又喝了一口水。

顾薄言这是……疯掉了？

怎么突然笑得这么莫名其妙，陈念安赶紧低着脑袋默默捧着水杯又抿了一口，在她低头的同一瞬间，顾薄言没忍住皱着眉头动了动笑僵硬的嘴。

【感觉有点难啊……】

什么难？

陈念安刚抬头，眼睫掀动恍惚似乎看见了顾薄言冷着脸蹙着眉心，再定眼一瞧，顾薄言嘴唇还保持着刚才的微微一笑，连习惯性下压的眼尾都像是圆规刻画一样，保持着标准的上扬线条。

完了，顾薄言真疯了！

“你这是……在干嘛呢？”陈念安试探着问。

“没干嘛”顾薄言扯着嘴角僵直的肌肉，下巴往唇陈念安手里杯子上一点，含笑道:“等你喝水”

眼角微不可察的抽搐了一下，陈念安哑口无言，捧着杯子的手一顿，足足过了半晌才迟疑缓缓道:“你在等我喝完把杯子放回去？”

“嗯”顾薄言应了一声，负手而立站在办公室沙发前，垂着眼眸笑看她。

虽然没有照镜子，但他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每一个动作都精心设计过。

【陈念安一定会觉得我特别温柔吧】

【嗓音从来就没有这么轻柔过，还一直微笑着，还贴心等她喝完把杯子放回去】

顾薄言一边心想，一边都想附和着点点头。

“……”陈念安沉默了，足足看了他好半天，什么想要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最后闭上嘴沉默不语，一仰脖子咕嘟咕嘟把杯子里剩的一小半杯水喝完，把马克杯往外一递，塞顾薄言抬起来的手心里。

“好了，你快去工作吧，不用管我”陈念安都想双手合十求求他了，希望他恢复正常一点。

顾薄言看样子还想要发挥点什么，但想了想，下午没处理的文件的确很重要，颇为遗憾地转身离开坐回了办公椅，把陈念安用过的杯子挨着桌面上他的蓝色马克杯放。

食指把杯子绕了一圈，杯壁碰撞发出清脆铿声，一蓝一粉两个半心恰好合成了一个完整地爱心，他转身就落下去僵硬的嘴角，此时自然地微微翘了起来。

“咚咚咚”

办公室门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