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片刻才接起。

果然, 她只觉手脚冰凉，快速地洗漱，披上羊毛呢的大衣快步出了门。

窗户与门大开的病房里, 只有脸色铁青的容复, 和一脸凝重的箫弘安, 殷家反倒一个人都没来, 包括先前在电话里满心伤悲的殷豪。

虽然这一天总会到, 可当真来了，她还是不能接受，昨天明明还挺好, 她浑身发颤，走到床边, 想要掀开蒙着的被单, 被容复一掌打开。

她右手覆在被打红了的左手背上, 很惊诧地看容复，却被他扯过胳膊, 拉到床尾。

“她是因为体温过低走的，窗户没有关，昨晚就是这样。”他面无人色，右手一扬，示意洞开的整排窗。

她仍然不明就里, 茫然地摇头。

“我问过了, 你是最后一个来看她的人。”容复皱着眉, 扭头看病床, 似乎不愿再正眼看她。

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她抓住了容复的手，“我没有开窗。”被他不耐烦地扬手再次打开。

惊骇至极, 不甘心，上前又拉住他的手，“我没有开窗。”

他冷笑一声，“我看错了你，口口声声说不计较，终究还是记恨她，因为她姓殷？”

“怎么会？”她觉得呼吸困难，他知道她俩所有的关联，殷柔是夏侯元生前的恋人，她怎么会记恨她，怎么会恨她，容复怎么会这么想她？“容复，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她一片茫然，转头向弘安求助，得到的却是摇头——连弘安都认为是她干的？

容复极其难耐地抽回了手，冷漠的神色像利刃划开了她的心房。可她不信他会这样无情地误会她，顾不得什么自尊，上前环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容复，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们说好要在一起的呢？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呢？……”

被当胸一击重推，她跌坐在地上，仰头看高高在上的容复，一字一顿地说，“不过是念些和佳人的旧情，你？”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你别太过分！”弘安看不过去，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过失是有的，也算给了殷柔一个解脱，你点到就算了，还动什么手。”

可她不死心。拼命摇头，想要挣脱弘安，想要容复的拥抱，这一定是场噩梦，泪眼朦胧，他却一直是那嫌恶的神情，她认得那神情，明明是因为误会才会有的神情，在误会澄清后再没有过的神情，为什么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她哭得嗓子都哑了，终于被弘安拉出了病房，拽上车。

“我没有，弘安，真的没有啊！”她快要说不出话来。

“有没有的，有什么用呢？我看他对你的新鲜劲儿过了。”弘安淡淡道，发动了汽车，“你看不出来吗？他好像是，不喜欢你了。”声音里有不忍。

她觉得这一定是一场梦，拼命地掐自己，被看不过去的弘安拦住，“接受现实吧，我冷眼看着，先前他不过在自欺欺人，现在突然梦醒了，不喜欢你了。”

她靠在车窗上，哭得筋疲力尽，“我做错了什么？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为什么啊……”

弘安的车停在留下湿地别墅前时，一辆搬家公司的车正停在门口。他俩慌忙下车，却发觉工人正在搬运的正是她的物件。

“你们，这是，往哪儿搬？”只觉得阵阵眩晕。

“白梅山庄。”那边干活的人头也不抬。

他不要她了，真的不要她了。她心痛得几乎站不住，幸亏有弘安扶着。“他这种人，感情没了，就特别无情。”弘安在她耳边道，“这样薄情，你也早点忘了吧。”

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在床上躺了三天，她浑身使不上劲儿来，殷柔的葬礼也没有勇气去参加。却在弘安来看她的时候，一遍遍地说“我没有开窗”，她真的没有。

“其实，有可能不是你。”三天过去，弘安终于说了这句能让她安心的话。

“你帮我去和容复说。”

“有什么用？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他不要你了，还找他干什么？”弘安犀利的声音就像一把快刀，将她鲜血淋漓的心又剐了一遍。“拿出点儿自尊来。”

“我要怎么办？怎么办？”她几乎无法思考。

弘安立在她的床边，想了一会儿，“我也陪不了你多久了，我和林深已经去我妈那儿坦白了，她气得不行，所以我们打算暂时去美国待段日子，等她好沟通了再说，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她一时语塞，“逃避吗？”

“就让你换个环境透透气，别想着容复了，让他看不起，没意思。”

这是弘安说话最不留情面的一次，却句句属实，再留在这里，能干什么呢？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刚刚开始的新生活，就这么被生生切断了。

回到安临城时她孤身一人，现在走时，虽然有林深和弘安作伴，她依旧觉得孤苦伶仃。安临城，她的家乡，大概真的不喜欢她，甚至唾弃她。

走进机场的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她想他，她还爱他，哪怕被践踏进了泥土里，她依然觉得，他们之间有误会。“我不去美国了。”她退了几步。

弘安皱着眉，“你要留下？留下来继续求容复？”

她仍然摇头，“你放心，我不会在这儿赖着，况且在这儿我也待不住，去别的地方，你们放心吧。”

弘安想要拉她，她却反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她不要在这儿求他回头，她要去别的地方等他回心转意。

**

她等了很久很久，花开花落，年复一年。

“容复怎么样？”

“听林深说，还不错。”

“和他说起过我吗？”

“嗯。”

“他说什么吗？”

“没，没说什么。”

每次和弘安通电话，最终的谈话都这样结尾。弘安没有再奚落过她，或是劝过她不要再想，只一遍遍重复这样的回答，辨不明他的意图，或许觉得她已无药可救？

她用他给的钥匙，打开了凤凰花园的大门。那一切来得太突然，可他给了她这最后的港湾，他不会就那样抛弃她，她一直坚信。

站在门廊下，跃过热烈灿烂的凤凰花，可以看到山坡下一个矮坡上有一个墓碑。

她每个月也会去那墓边站一会儿，她们都爱过他，此时此刻，倒觉得有点儿相通的地方。她立着立着会鼻子一酸，哭完抹干，再平静地回去。她下定决心，在这里等他。

五年过去，弘安与林深的感情修成了正果，也终于被长辈接受，他们甚至还领养了一个小女孩儿。

别人的生活都在向前，她却在这近乎静止的时光里等他，也不完全静止。

躺在门廊的躺椅上，下午两点的光景，弘安却来了电话。

“半夜三更的，起来奶孩子？”佳人算了算他那头的时间，这电话来得蹊跷。

“我在安临城。”

从躺椅上坐起，五年来，他们从不说起安临城。

“你回去了？”

“我回来。”他顿了顿，“昨天接了容复。”

“嗯？”从来都是她问起他，弘安头一次提起这个名字。

“殷氏的事情，你后来都放下了是不是？”弘安的这通电话跳跃得很，叹了口气，“有件事情，你知道了会很欣慰，殷黄翠微也只比孟志多活了一个月。”

冷不丁提起这个久远的名字，她还真陌生了。

“她死于二氯化物积聚引起的不可逆肺纤维化。”

她的头皮一炸。

“孟志被宣判那个晚上，她就已经被送进了医院，我得了消息去找的容复……”

“我没有……”她头脑中一片混乱，那天，弘安握着她的手，把量杯里的液体倒掉，那液体是在储藏室里找出来无色无味的除草剂——百草枯，没有毒性，却一招致命，因为大量的二氯化物不毒杀人，却会逐渐积聚在肺上，带来不可逆的纤维化直至死亡，痛苦逐渐加剧到无法承受的程度。再是华佗在世，都救不了人，医术昌明的今天，居然还有这样的物品存在，误服的人从活蹦乱跳到卧床不起需要很多天的时间，让他们清醒地痛苦地等死。那天，他们倒掉了大半杯，才出去说话，所以最终送到黄翠微手中的栗子蛋糕，是没有问题的，她记得很清楚，“我没有……”却突然记起，送走弘安和小颖后，她总觉得面粉中的水多了一些，后来扣掉一些水，才做成，这么说来，有了杀意的不止她而已。

“我和容复推着殷柔到窗边，她自己开的窗，她受不了了，想要个解脱。”弘安沉沉的嗓音，澄清五年来的误会。

“他怎么样了？”

“自首了，百草枯确实是在他的储藏室里，他把一切揽到了自己身上，小樱，过失伤人致死，他坐了五年的牢，为你坐了五年的牢……”不管下手的是谁，那百草枯是她翻出来的，都是她害的。她恨自己恨得牙咬得直响，瞟向窗外却和一双桃花眼对上。

五年，他在高墙之内过了五年。

他爱她，愿意为她做一切，只是不知道，她恨不恨他。

他不敢直接去找她，先去看了看陈佳人的墓地，见到墓上还有新鲜的雏菊，心砰砰直跳。

踱到这梦幻之地般的凤凰花园门口，看到那个灵动的身影，和五年前几乎未变，让他幸福又痛苦的那个身影。

眼神对上的一瞬，她飞快地从房子里转出来，跑到离他只有几步的地方停住，打量他。

他突然窘迫起来，五年的牢狱生活，他知道自己沧桑了，苍老得不能看，他还惦记着五年前将她重重地一推在地，虽然是为了赶她走，却还是心痛。

门廊里突然跑出来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儿，抱住她的腿，害羞的将头探出，好奇地看他，抬头征询，得到点头肯定后，怯怯地冲他叫了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