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安防视频, 满是死角，画面黑白，像素又低, 却也满足了大部分人的需求——震慑。

箫弘安这种技术狂人, 倒不是他做起事业多有职业操守, 反之, 他只凭着自己的兴趣, 想做到顶尖水准，AN科技的安防视频，在安防界鹤立鸡群。

有精准的建模系统, 于是所有布防的位置都是事先设计、经过数次极端测试，确保无死角的；彩色广角镜头, 极高的像素；存在本地的视频是降低过画质的, 两个星期自动覆盖, 同别处一样，而高品质原画视频存储在AN科技的云服务器, 无限扩容，没了空间的顾虑，客户自然愿意画面往高品质走。

陈佳人曾经质疑过箫弘安的这种设计，谁愿意花重金去录堪比高清的监控录像？

箫弘安笑她太傻太天真，人的好奇和阴暗, 你这个小丫头不懂！别说高清画质, 就是花十倍重金, 要求录下高清音质, 这样的豪气客户也大有人在, 譬如殷氏集团。

佳人是立在紫之隧道南出口一百多米处，背靠自己的黑色SLK车门, 看完那截高清视频录像的——王德宝为首的几个保安，在把示威者按倒地面时，顺手把雪碧瓶塞进他们怀里的。

殷氏提供给警方的黑白减像素版本里，只看到地上人挣扎，保安双手不闲着，倒也没什么可疑的。

“他们这么大意？原画也不该留着啊。”佳人不解。

电话那头的箫弘安，得意地让佳人隔空听了五分钟大海的声音后，懒洋洋地道，“他们不大意，当晚就把这段视频删了，可我有管理员权限啊，他们的一举一动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还备了份呢。当然了，我也不想花那么多钱给每个客户都备份那些老太太裹脚布似的视频，谁让殷氏是我的大客户呢？特别优待，一份钱得两份备份！”

弘安此刻很想和佳人分享他在巴厘岛度假的喜悦，又给她直播了十来分钟海涛拍打沙滩的声响，佳人只能把电话给挂了。

正月初三，山林之中，夕阳式微，她把敞着的黑色羽绒服拉链拉好，走到后备箱，搬出一个好轮胎，费力地滚到右前方，就再也没有后招了。

寒风凄凄，在树林里呜咽尖啸。佳人抬头望向隧道方向，像个极深的山洞，望不到那头，也没有光亮。

她低头看看手腕上精致细巧的方形表面，五点还缺十分，已经等了二十分钟，他该到了。

果然，深邃不见底的隧道里，两盏白色车灯，由微明到闪耀，油漆着蓝色Police的白色轿车驶出来。

佳人转身低头看前轮，呼啸而过的警车靠近她的时候平稳减速，而后停在她边上。

“女士，遇到什么问题了吗？”轻快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佳人面带感激地转过身，继而惊喜挂上脸颊，“乔警官？”

原只是探头而出的乔康，连忙推开车门走到她跟前，“这么巧。”弯腰看一眼，“爆胎了呀？”

“都是我不好，这轮胎磨损太厉害，早就该换了，忙东忙西，一直没放在心上，今天总算是跟我算总账了。”

乔康将冬季的呢子大衣制服脱下，佳人很自然地接过挂在臂弯上。他把靛蓝衬衫袖子挽起，“这个时候抛锚在这儿，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真瘆的慌。反正我也在这附近，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也没多久，爆胎这种事，怎么敢劳烦警官大驾？我应该要自食其力的。”

乔康低头皱了皱眉。

佳人面带窘意，“偏偏千斤顶也没带。”

乔康“啧啧”两声，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但也没说她什么，从自己警车的后备箱取出千斤顶

佳人立在边上，看他手脚麻利地换好备胎，又把爆了的胎塞进后备箱，纵使这一切是计划好的，仍然对他满心感激。

两天前他给佳人送来春卷时，佳人闲聊间问了问他巡逻是不是无聊这种话，本就是没有什么禁忌的话题，他就很爽快地把自己巡逻路线大略一说，因为要穿越景区，一个人看看沿途风景也挺惬意。听到紫之隧道时，佳人心头有了个想法，所以特意掐了掐他的时间，在这儿守着。

“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他拍拍手，想要擦额头上的汗，一抬手发现双手漆黑，只能用小臂蹭了蹭。

“想去永福寺吃斋菜来着。”佳人边说边从包里掏出几片湿巾递到他手里。

“你东西还挺全，怎么就不带千斤顶呢！”他擦去一手脏污，还是取笑了她，没有咄咄逼人，说话间，一口皓白的牙在暮色当中格外显眼，整个人都很爽朗。

“哎呀，我知道错了，不要再嘲笑了。”佳人面带不愿，却依然笑着，“乔警官不是到了下班时间嘛，要是不嫌弃全素的，一起去吧。”

永福寺的素宴在安临城是出了名的，“那么精致的斋菜，我哪儿能嫌弃？只怕斋菜嫌弃我吧！”乔康笑着，两人各自上车。既是佳人请客，警车倒是跟在轿车后面，一路开向永福禅寺。

乔康虽然从没来过隐藏依山而建的禅寺深处斋菜馆，却也不怯场，跟在佳人身后，给她讲白天因为制止电瓶车闯红灯，而被一大叔碰瓷的事情，佳人听完惊呆了，“这年头，碰瓷都碰到警车上去了？也忒不像话了！”

前面引路的一个年轻僧侣听得也不住用袖子遮住脸狂笑，被年纪稍长的僧人略带责怪地乜了一眼才止住。

佳人回头，乔康正微仰头，看山势最高处的藏经阁，起伏的屋脊背后，是最后一点紫色的夕阳，旁边均是沉沉夜幕。

佳人看他远眺的眉眼，脑中只闪过“坦荡”二字，纵使之前桃色新闻缠身、女友劈腿还被闹得满城皆知、冲动之下明明为民除害却反遭处罚，他浑身的坦坦荡荡都无人能及。

和阴郁算计的人相处久了，以为大多数人都是心怀鬼胎的，其实，乔康这样，才是常人该有的样子，佳人鼻子微酸。

乔康一副客随主便的模样，佳人也就不多客气，照着小时候来时的口味点了个素什锦、鱼香素斋、素三鲜、烧素鹅、素蒸排骨、木耳炒白菜。抬头看看乔康，高大的身量，又在外头巡逻一天，又加了三四个菜。

乔康一个劲儿地说，“够了够了，哪儿吃得完。”

佳人“噗嗤”一声，“这儿的素斋本来就求个雅，菜量是别处的二分之一不说，还全是素的，油也是极素的，分外到嘴不到肚的，不多点几个，乔警官就像没吃一样，下次再遇上我有难，不出手了怎么办？”

“帮助有难市民，是我的天职。”乔康拧拧眉，明朗的脸庞略显孩子气。

他嘴上说是比佳人大两岁，实则比坐在对面的她大了有五岁，可为什么他看起来还像个大男生？大约是那双眼睛晶亮，不含半点狡黠，不像容复，深沉不可测。

想到容复，佳人打了个寒噤，闭上眼摇了摇头，使劲把他带来的撕心裂肺排除在思绪之外，然而，他阴森的话犹在耳畔。

“不瞒你说，我站在那个隧道口，还真有点害怕。”佳人神秘兮兮地冲他吐吐舌头，“那儿可传说是阎王带人走的入口。”

乔康宽大的指节在桌面敲了两下，哼哼几声，又笑开了，“没想到你成绩这么好，还迷信兮兮的？”

佳人嗔了他一眼，“全安临城都这么说，我本来不信的，可天色渐晚，来往的人都没有一个，再加上传闻，说那儿死过几十个上百个人，你说怕不怕人？我不怕阎罗来带我，只怕天色暗了，飞驰出来的车，看不到路边的我，撞上了，我也没办法是不是？”

乔康眯着眼看她，“你安全意识还挺高，不错不错，多少女司机到了路上什么都不顾、还任性，你这么瞻前顾后的，很好！”冲她竖竖大拇指，“不过那块儿没那么可怕，更没那么夸张，只死过两个人。”

“啊？”佳人一脸吃惊，张大了嘴，“那还没夏天在钱江里游泳溺水的人多，怎么大家偏偏说那儿阴森呢？”

三道精美的菜式一齐端了上来，佳人忙张罗让乔康每盘都夹了第一筷子，自己才吃起来。

乔康很少吃斋菜，也觉得视觉上全然是荤的、却是素菜做成，很新鲜，端详了好久，然后才品尝起来，“哎，那对夫妇据说因为儿子大病初愈，来永福寺还愿的，谁知道寺门还没看到，就被酒驾司机开着渣土车碾过去，那场面可惨了，安临城人心惶惶的，甚至那之后，渣土车在市区行驶逐渐有了许多约束。”

他俩一齐吸了口凉气。

“那看来，那夫妇的牺牲，还是推动了点儿交通安全进展的。”佳人冲他嘴角一弯，“当然也只是事后为他们的死，强行套上个安慰，当事人可不愿意，哪怕小日子过过，也不要用这种方式让全安临城都知道。”

乔康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就是说呢，况且，人家本来日子可好过了，榕庄的继承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