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日, 正是平云寺举办法会的日子。

因着来去要一天时间，天还未亮，宋池便早早的准备好, 嘱咐宋源和宋涵在家好好照顾宋敬林。

“小池, 马车到了。”周晟在门口唤道。

“来了。”她应道, 随后又简单的嘱咐了两句话便跟着周晟出了门。

宋涵和宋源目送他们离开后, 宋源说道:“四姐, 还早呢，你再去睡会吧，我去照顾爹。”

她抬头望望天, 轻轻打了个呵欠，道:“那我在偏房歇一会, 你有事叫我也方便些。

“好。”

宋涵躺下不到一刻钟的功夫, 宋源就冲进了房里, 声音里掩不住的欣喜:“四姐，快过来, 爹醒了！”

她愣了下，一边迅速的起身穿鞋，一边说道:“难道平云寺的神佛这么灵验，不过三姐出门才一会功夫而已呢。”

“一定是老天爷感念三姐的苦心让爹醒了过来。”宋源笑道:“要是三姐回来，肯定高兴极了。”

两人匆匆进了宋敬林屋里, 此时宋敬林已经在陈伯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靠在床头。

见他们进来, 他微微露出笑容。

“爹, 您可算醒了！”宋源红了眼眶唤道。宋敬林离上次清醒的时候已足足过了一周有余, 这段时间来不论大家怎么喂食他都吞不进去, 后来实在是没有办法，宋池悄悄的去找了姜宜, 姜宜帮她请了位西洋医生过来，每日为宋敬林输液维持营养。

此时的宋敬林看起来，虽然面容消瘦苍白，精神头却异常的好。他虚虚开了口轻问道:“你们辛苦了，爹爹这段时间连累你们了。”

“爹，您说哪的话，我们只希望您能尽快好起来。三姐今天一大早特意去了平云寺去为您祈福去了。”宋涵啜泣道。

宋敬林欣慰的笑了笑，复又问道:“之彦和之清呢，我这段日子迷迷糊糊中都没见着他们。”

宋源和宋涵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大自然的低下头，屋里一时默然，陈伯见状连忙说道:“老爷，大少爷和二少爷忙着照顾铺子呢。”

“是吗？”他看了眼自己的两儿女，沉默片刻也不再继续追问，只吩咐道:“老陈，躺了许久有些饿了。”

“是，老爷。我这就去厨房弄点吃的来。”陈伯说道。

“小源，你去书房帮我把书柜上第三格上的蓝色锦盒取来。”

“好。”宋源应了声，也跟着出了屋。

屋里只剩宋涵留下，她抿了抿唇，看了宋敬林一眼又低下头去。

宋敬林开口道:“涵涵，爹晓得你最是乖巧也说不来什么谎话糊弄爹。”

她支吾道:“爹爹，我……”

“我只问你，你大哥和二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她涨红了脸，为难得不知所措。

“涵涵。”他又沉声唤道。

宋涵闭了闭眼，心想爹已经清醒，病似乎也好了大半，日后也总是要知道的，一咬牙就说道:“爹爹，大哥和二哥他们……他们……死了。”

“死了……”宋敬林不敢置信地喃喃道，随后剧烈的咳了起来。

宋涵连忙慌张上前替他抚背一边颤抖着问道:“爹您怎么了？您别吓我。”

好半晌他才停止了咳嗽:“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与我说说。”

……

宋源和陈伯回来时，宋敬林已经靠在床头闭眼休息，宋涵默默坐在一旁，手指绞弄着衣角。

“老爷，煮了些清粥，温的，吃一些吧。”

他睁开眼，掩住了眼底的悲伤，就着陈伯递过来的汤匙吞了两口清粥便挥了挥手示意他端走。

“小少爷，过来一下。”陈伯唤了宋源到门边耳语了几句。

宋源略微激动地挥了挥手说道:“让他走……走。”

“什么走不走的。”宋敬林问道。

陈伯扯了扯嘴皮道:“是徐大帅过来了。”

“子陵？请他进来吧。你们都出去，我和他说说话。”

“爹，不行！”宋源激动得大喊。

“为什么不行？”他淡淡看了宋源一眼。

宋源一时语塞道，支吾道:“您，您病还没好，不要随意见外人。”

“都出去吧，我和他就说几句话。”

徐子陵坐在大堂中，看着墙上挂着的字画，苍松有劲落笔大气，一如宋敬林的性格。他恍然想起所有事情都没发生前，他来宋家，亦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堂上等着陈伯去寻宋敬林或是宋池。

暗自叹息一声，今天不知怎的，神使鬼差的想过来看看宋池。这段日子里，他放出准备娶她的消息，给她时间准备，所以多日不曾来过。

昨夜没有回府，今早才从军署里出来，天色尚早，便独自一人走了走，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

陈伯告诉他周晟陪着宋池去平云寺烧香去，本是有些恼怒，正想亲自去平云寺把人带回来，却见陈伯脸色不甚自然，一问才知宋敬林醒了，想了想便让陈伯去通报一声。

“帅爷，老爷请您过去。”

踏进宋敬林屋里，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徐子陵轻轻关上门，看向半倚在床上的宋敬林，一时眉头深锁，竟不知该说什么。

“子陵啊。”宋敬林倒先开了口，微微笑着叫他。

“老师……”他喉间干涩，轻声唤道，默了默又问:“您还好吗？”

“好。”宋敬林道:“你坐着吧。”

待徐子陵坐下后，他轻声叹息道:“子陵，我替之彦和之清向徐家，向徐大哥大嫂还有津州百姓们道声对不起，教子无方乃是我这个做爹之过。”

徐子陵一时微愣，他一直以为宋池瞒着宋敬林不愿让他知晓，以免加重病情。

宋敬林仿佛知道他的想法，说道:“涵涵同我说了，之彦和之清死了……”他微微哽咽，点了点头叹道:“死了也好，这样才能赎过呀。”

“老师……”徐子陵道:“我……对不起，我必须给津州军和百姓一个交代，对不起。”

“怎么能怪你呢，我宋敬林一生是非分明，绝不会偏颇于自己的血亲。何况，徐大哥大嫂的死也是因为他们造成的。只是如今宋家只剩小池、涵涵和小源这三孩子，子陵可否看在我的面上……”

徐子陵打断他的话道:“老师，您尽管放心，我不会迁怒于他们。”

“这就好。”说罢，宋敬林松了口气，因为硬撑着说了好些话，他有些微喘，闭上眼休息了会才道:“听你如此说，我也就放心了。”

见宋敬林闭上眼，他说道:“老师，您先休息着，我改日再过来看您。”

“嗯。”宋敬林点点头。

门再次被轻轻带上，屋里重归平静。屋外角落里，宋源靠着墙坐了下来，因为担心徐子陵把宋之彦和宋之清的死讯告诉宋敬林，他偷偷躲在这里偷听，不曾想宋敬林已全部知晓。

他抓了抓头发，一时苦恼纠结，想着等宋池回来再告诉她，让她做个准备。

还未等到午后，原本躺着休息的宋敬林突然大喘起来，脸色苍白得吓人，神智也越来越模糊。

这样的宋敬林吓坏了宋家上下，宋源忙叫陈伯去请大夫过来，两人则守在床边不知所措。

宋敬林的喘息渐渐微弱，好不容易平复了下来，他瘫软在床上，双手微微颤抖从身侧拿出先前的让宋源去取来的锦盒。

他抬起头抚慰的笑了笑，用微弱的声音道:“爹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刚醒来时……还想着应该还能撑几天，没想到这样快啊……”

“爹，您别有事。三姐就快回来了，您还没见她呢。”宋源哭道。

“小池……好孩子，爹想你……爹，怕、怕是等不了了。”他枯皱的眼角留下淡淡的泪痕，眼皮也越来越重，似乎强撑着说着话，他对宋涵道:“涵涵……这盒里的手镯是、是你娘留给你的，收好了。爹……对不起你……”

“爹……”宋涵紧紧握住宋敬林的手，流着泪摇头。

“爹……要走……了”他最后扯出一丝笑容，慢慢合上了眼睛。

“爹！”宋涵和宋源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老爷！”陈伯冲进了房间，不敢置信地喊到。

紧随其后的大夫上前探了探宋敬林的脉搏、看了看瞳孔，摇摇头一声叹息。

……

徐星和老严面色凝重快步走到徐子陵房门前，敲了敲门。

“进来。”里头传出徐子陵漫不经心的声音。

“帅爷，宋老爷仙逝了。”老严低下头沉声道。

啪——银色钢笔从桌上滚落地板溅了一身的墨他却浑然不觉，只深锁着眉头好半晌才哑声道:“我知道了。”

“那属下先回去了。”

“你马上开车去平云山把宋三小姐接回来。”他说道。

“是。”

“徐星，跟我去宋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