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纷争来得这么快，这么急。

容晚站在中枢殿内，看着眼前唇枪舌战，几乎要将嘴皮子都说得翻过来的几位老臣，心里为他们叹气。

立储之争，若是靠嘴皮子就能赢，还需要什么夺权之术？

“如今大庆没有嫡子，就该立长子为太子！”说话的是一个老学究，如今顶替了穆太学的位置，成了大学士，姓蒋，为官也有五十余年。

“你一把年纪，如此迂腐！”对过与他反唇相讥的是另外一人，倒也是这次新提拔的太学，林太学，“自古立储君，自当贤能者居之，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懂吗。”

“不以嫡庶长幼论，才是乱世之举，你是何居心！”

两人吵得唾沫横飞，要不是在大殿之上，容晚都怀疑他们要脱鞋互殴了，哪里还有半点的学士之风。

说起来，近日的事起得也急，早朝上还没等群臣行礼，两位大人就冲出来，说起了立储之事。

本应该是向陛下谏言，但两人因政见不合，竟转成了破口大骂，倒是让陛下如今骑虎难下，不知是训诫他们才好，还是拉开他们才好。

“够了。”雍帝撇着嘴，看样子也没了耐心，道，“你们要吵，就去别处吵，嚷嚷的朕耳朵疼。”

“陛下，忠言逆耳利于行！”

“陛下，不早日立储，恐生大乱！”

“陛下！你且听老臣一言，立长才无忧！”

“你不按贤能，非要立长，你是不是结党营私？”

“你信口雌黄，难道长者就不贤能了吗？还是你早已站在荣王这一边？”

两人的话越说越离谱，殿内的人都恨不得立刻缩进地里，听不得他们胡言乱语。

雍帝也磨没了耐心。

“把他们两个给我拉下去，逐出宫去，什么时候冷静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再回来。”

大殿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雍帝才又斜躺了下来，舒缓了一口气，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禀陛下，江南之地，豫州之地，温州之地，平凉之地，西京之地，都上折子说近日的税赋，郡内已想尽了办法，也凑不足数。”

李卜就事只论事，将此事说的清清楚楚，也不挑个时候，非在龙颜大怒之时。

“放肆！”雍帝一听此事，竟立刻拍了桌案，坐立了起来，道，“他们眼里还有我这个陛下吗？”

李卜复又道，“臣听闻江南桑未养成。粮食欠收，豫州又是刚刚大旱……”

“那温州之地呢？平凉之地呢？朕的七十二郡，难道各个都推诿，都收不上税吗？”雍帝震怒，道，“还是说此事是你无能！你是打算拿你的顶戴花翎，来充当朕的税赋吗？”

“臣惶恐。”李卜忙跪于地上，道，“实在是无米之炊啊！臣恐生乱，才来禀报陛下，求陛下定夺。”

雍帝步步下了龙椅，道，“朕只问你，这税，何时能收齐？”

“今天，明天，这个月，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定数！”

李卜知道钱琼将此事派给他，就从头到尾没安什么好心。

如今更是袖手旁观，作壁上观。

但让他去倒逼那些村民妇孺，哪怕他从来自诩是无奸不商，亦是做不到。

“是臣无能。”李卜摘下顶戴花翎，放在一侧，道。

“你是在逼朕？”雍帝逼问道。

“非也，草民是自知无能，自请下殿，钱琼大人法子办法都多，又是多年的老臣，草民看他就能够胜任此事。”

李卜一心求去，容晚自然也不会阻拦。

当日他送粮草来豫州之时，说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商，见惯了那些做官的气派，也想体验一把。

虽是说笑之语，到底也是存了些心思的。

于是便借机推了他当上了户部侍郎，但谁能想如今这一事又一事，一茬又一茬的，倒是让这个不拘公子，再不想沾惹官场的孰是孰非。

“好，好得很，朕就准你辞官！钱琼，此事便由你接手，尽快将税赋都收上来。”雍帝定了案，推开椅子退了朝，看来是动了怒火，“朕要看到结果。”

“是，臣领命。”这烫手山芋又一次回到他的手里，自然犹如哑巴吞了黄莲一般。

下了朝，容晚紧跟着李卜，他往左，她就往左，他往右，她就往右。

“如今在下只是一介布衣，你何故再跟着？”

李卜停下了脚步，反问道。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喜欢啃肘子的家伙。”容晚在他身后笑道，“城东，周家铺，我做东，如何？”

李卜似乎是被他气笑了，道，“都这时候了？”

“对就这时候。”容晚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何错处，道，“寻个心头好，还管是什么时候吗？”

“就问你一句，去不去？”

容晚笑着道。

“自然去！容大人做东，怎可不去。”

二人谈笑间，离开了皇城。

而在他们身后，寥应清站在那里。

“王爷，你明明也是存着宽慰李大人的心思，为何不上去？”

“罢了，有她在就够了。”神色藏在暗处，看的并不分明。

“这又怎么能一样呢？”

周家肘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热，等排到他们时，只剩下一只，两人相视一笑，递了银钱，靠着路边坐了下来。

“今日的肘子，有你一半。”李卜将肘子撕了开来，油滋滋的冒着，递给了容晚道。

自然的接过，啃上一口，满嘴的油，容晚轻轻的笑着，道，“想不到你我的相识从这肘子开始，最后还是饶不开这肘子。”

“可不是，我的一千八百两，就换了肘子。”李卜提及此事还有点心痛。

“不做官了，往后打算回江南吗？”容晚问道。

“自然是天高海阔，走南闯北，体会风土人情，只是这皇城之地，我怕是不会回来了。”李卜道，“本以为朝野之上，应当高谈阔论，广开言路，体察民情，但……”

“呵。”一声冷笑，“不提也罢。”

“此前一路珍重，记住在这皇城之中，你还有我这么一个朋友。”容晚笑道。

“也对，一千八百两的交情，旁人是比不上。”李卜呵呵的笑着。

夕阳西下，橙色的雾乘着云朵，飘散了开来，甚美。

“如此这样，也好。”李卜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