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顾盼当时的心情, 那就是——干脆死了算了。

她刚才居然还猜测那个女人可能是方晋宝的前女友或者前前……女友。

囧到爆的她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种情况下，说点安慰的话语似乎很必要, 憋了半天, “呃……你妈妈好美。”

这话倒是真心的。就算是再年轻, 也得是四字头甚至五字头的人了吧, 可还是风姿绰约的, 算得上是得天独厚的大美女了。

以前顾妈提起过，方晋宝的妈妈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看来这事另有隐情。不过她很快就不再深想, 说不定是人家不愿意让人知道，再说这也跟她没关系。

往旁边瞥了一眼, 方晋宝眉心微皱神色黯然, 让她有点替他难过。所以后半段路上, 顾盼的态度上就软了许多，聊天什么的, 也都是尽量顺着方晋宝的意思来。

方晋宝见她这个样子，一下就猜到她心疼了。他这种看菜下碟的家伙，哪能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表白洗清一番？

明明有心事还拼命地逗她开心，最后弄得顾盼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断地在心里反省, 自己从前是不是对他太坏了点？

见顾盼不再向之前那样排斥他, 方大少爷心情大爽, 那间小公寓出来进去, 如入无人之境。

俊颜常含笑，媚眼最多情。

一来二去, 连小周都瞧出了端倪，悄悄地跑来问她，“顾姐姐，你跟方哥哥偷偷谈恋爱了，是不是？”

顾盼哪肯承认。可谁知道小周姑娘很有耐性，时不时就冒出一句来，顾盼就算是再有功夫，也不能每次都否认是不是？也就随她乱说。

某天晚上，顾盼看电视，小周在厅里打游戏，又闲闲说起这话，她平常听惯了，也没否认，随便地唔了几声。

小周却乐颠乐颠地拿着手机让她听。

“哈哈，”上来几声大笑嚣张得很，半天才憋住了，却还是掩不住兴奋，“刚才我什么都听见了，你还敢否认？盼妞儿，赶快从了哥吧。”

言罢，又有低低的笑声顺着听筒撩进她耳朵里。

顾盼支支吾吾地没说出啥，某人就在外头把门砸得震天响了。

其实这也没啥子。

关键是小周妹妹到底道行浅，拿到某人给她的奖励——一台崭新的PSP后，不小心漏了馅。

她是方晋宝铁哥们的妹妹，特地埋伏到顾盼身边，就是为了做卧底。

顾盼心里这个气啊。那时候她还烦他烦得够够的呢，这么早就开始设计她，以后还不得被欺负得一愣一愣的。不成，得杀杀锐气。

顾盼奔到厨房，挥舞着扫把，把人赶了出去，还制定了克敌战略。

第一，要和房客果断解约；第二，坚决冷藏某心机男。

小周以前的房子退了，这个房子确实各方面条件都很合心，价钱又便宜，房东人也好相处，一听差点哭出来。眨巴着水汪汪地大眼睛，姐姐长姐姐短地恳求了大半天，还特地煮了心意满满的皮蛋粥给她做宵夜。

顾盼心软没再较真，心里却更气方晋宝了。

另外一个让她心情如此不佳肝火旺盛的原因是，顾爸顾妈从老家回来之后就开始闹内战。

顾盼奶奶的丧礼期间，顾爸在老家喝了几场酒，又听了几个堂兄弟的掏心窝子话，不知怎么的，就答应了出一半的钱帮大伯家的二堂哥盖房子。

之前无论是老宅翻修还是还是给大堂哥买新房，大半的钱都是顾爸出的。顾盼自己家的房子贷款到现在还未还清，就是这个原因。

顾爸就是那个秉持着家和万事兴的性格，顾妈之前不高兴归不高兴，唠叨几天也就算了。

关键是这次老家那起子人有点得寸进尺了。居然撺掇顾爸把工作辞了，试着找地方开家私房菜馆，然后让大堂哥一家陆续来帮忙，说是一家人以后就可以互相照应着，和和美美地生活在省城里。

这义正言辞的要求，让顾妈无法忍下去了。素来不多言妄语的顾盼，也深深地凌乱抽搐了。

她和顾妈结成了统一战线不打紧，眼见跟自己感情最好的闺女竟然不理解自己，顾爸也憋屈了。

这股森森的低气压便头一次如此长久地笼罩了顾家。

没几天，除夕夜就到了。

顾妈心里不痛快，就没好好置办年货。顾爸一看，心情更不好，干脆一切从简，只做了4凉2热六个菜。顾盼也试图调节气氛来着，可惜努力了半天，爹娘都置气不捧场，就干脆埋头吃东西，又见没啥可吃的……在吃食这方面，她被顾爸宠惯了的，顿时也觉得不舒服了。

吃着吃着，外面砰砰啪啪地开始放炮仗，顾妈又忍不住嘟囔了几句，年也不让好好过之类的；顾盼盯着电视屏幕装做没听见；顾爸把脸一虎，撂了筷子，摸了盒点香放炮的烟，跑到阳台上抽闷烟去了。

这可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事了，顾妈气得咬牙，也不甘落后，嚷着头疼，回卧室把门一摔，连锁都杠上了。

剩下顾盼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味同嚼蜡地啃着残羹冷炙，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涌了出来……

擦擦眼睛，借口下去看人家放炮就出门了。

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人人都忙着合家团圆，热热闹闹地吃年夜饭，她能去哪呢？漫无目的地绕着小区闲逛。不知怎地，就溜达到楼王前了，还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方晋宝的门禁。

没有人应，那是一定的。

门禁音乐是一曲《新年好》，欢欣雀跃的，顾盼听着听着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啥滋味都涌上来了，更把1801几个键按得哔哔作响撒气。

哪知正玩得不亦乐乎，耳听得哐啷一下子，倒把跟着音乐哼哼调子的顾盼吓了一大跳。隔了透明的厚玻璃门往里看，原来是入户电梯打开了。

“我当是谁这么勤奋，大过年的还苦练一阳指，”某个倒霉蛋两手抱在胸前，挑着眉，觑着眼，毫无被骚扰到的不满，一脸璀璨而欠扁的笑，“宝贝儿，你倒是来戳我啊，跟门较什么劲？”

顾盼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上来了。

方晋宝最怕她哭，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惹到她了，一边反省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抚。等坏心情宣泄个差不多了，顾盼才止了眼泪。

他心肠绕绕，早旁敲侧击地打探顾盼不开心的原因，确认不是自己的因素，才放下心来。

顾盼上来之前，这人应该是在打游戏，屏幕上还定格着鲜血淋漓的一帧画面。

地毯上周边都是各式的零食，一瓶红酒只还剩个底，也没见有杯子在一旁，想来是对瓶吹的。怪不得刚才被他揽在怀里，闻见有淡淡的酒气。

顾盼捞了捞，几袋薯片都被他吃了个底朝天。

方晋宝揣摩顾家小妞心思的能耐那是杠杠的，立刻低眉顺眼地靠过去，体贴道：“冰箱里有饺子。”

煮的是肉馅速冻水饺，油腻腻的，口味又有点咸，跟顾爸的手艺如何能比？顾盼只吃了几个，就有些生理的抗拒，蹙着眉咬那筷子头，“你怎么大过年的一个人在家呆着？”

方晋宝本笑吟吟地瞧她“明明肚子很饿却难敌偏食恶习”的矛盾模样，闻言眸光忽地就黯淡下来，半晌，才故作轻松道：“有备无患啊，明早要去媳妇儿家拜年、领红包。”

顾盼没有第一时间领会他的调侃之意，又问：“方叔他们呢？”

“一家子去澳洲度假了吧。”语气淡淡的。

那张脸明明是在笑的，顾盼却觉得他平生笑得最难看就是这次。

心里有点闷沉沉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一只大手猝不及防地探了过来，在她脑袋上拍了几下，动作迅速，手势却轻柔……

“喂！”

在某小妞的化骨绵掌拍上来之前，方晋宝早已收回手，她立眉冷目的炸毛模样更是让他忍俊不禁，因她的问题而汹涌袭来的，对于自己那可歌可泣身世的厌弃情绪，竟然都少了大半。

“你呢？除夕夜，怎么会来这里？”

顾盼还在为他眼中突如其来的笑意而怔忪，听了这问话，抿紧了唇，耷拉了脑袋。

方晋宝瞧了片刻，乌云遮面的低气压小妞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不由叹口气，起身一把将她带进怀里，密密实实地搂紧，“委屈着了？”

热热的呼吸吹拂在她颈间，顾盼耳根一动，微微瑟缩了一下，却没有闪避。

方晋宝紧了紧手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终于拥住了他的宝贝，流着泪的小小少年誓要守护到底的女孩……

她的头贴在他胸口，双手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腰。

这是她第一次肯主动拥抱他，方晋宝不由得把她揽得更紧，恨不得揉到身体里去。

他不是好男人，轻狂放纵游戏人间，带着嘲弄的面具，谎话说了一千遍，最后连自己都蒙蔽了。

唯有对她，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心念兜转，犹豫挣扎，却始终下不去手。

可现在，他反悔了。不想再痛苦地守护，这一刻他无比嫉妒灰太狼，可以随心所欲地向小羊伸出邪恶爪子。

“盼盼，”方晋宝压低了嗓子，全心全意地诱惑，“做我媳妇儿好不好？”

“不要！”顾盼被他身上的酒气醺得有点晕陶陶的，幸好还残留着几分理智。

果然。方晋宝幽幽地叹口气，把所有对家的渴望一股脑儿感慨出来，察觉到怀中的身躯轻轻颤抖后，不死心地接着问：“那……先从女朋友做起？”

急促的话音尚未落下，猛地就有只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胸口重重在磕了一下。

方晋宝的瞳孔被刺激得猛地收缩了下。是错觉么？可胸腔被撞击后引发的共振，心口麻麻的感觉，还未全数散去，他恍惚着喃喃问：“你，你，你说什么？”

寥寥数字，向来犀利毒辣的舌头却险些应付不来。

那混合了惶恐、期待、决绝、不甘等诸多情绪的复杂神情，在她的静静注视下，慢慢定格成一个“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的控诉眼神……

“刚才我没说话，现在……”她勉力维持着淡定表情，很是纸老虎了一把，“我说‘好’。”

趁着某人呆愣的空隙，顾盼连忙挣开一步展开自救，再不说话她的手臂要被活活捏断了= =~

下一刻方晋宝就逼了上来，抓着她的手臂，“真的？是真的吗？你真的答应了？”

“好囧，”顾盼被那福尔康附体的台词绕得头晕，又被他摇得目眩，牵起嘴角，“你太啰嗦，我又反悔了。”

眼前一花，天旋地转！

她被凌空抱在怀里，耳边伴奏是某人过分狂热的心跳。

这种全身血液都往头上去的刺激，方晋宝平生只体验过一回。

15岁那年，他在方世栋的检查单上，看到血型栏那个无比清楚的“O型”标识，可他明明记得入校体检时他自己的是AB型……

四肢僵硬冰冷，内里流动的血却在汩汩沸腾，凉的烫的野火，彷佛被撕裂的痛楚，混合着不知何时就开始潜藏在脑海深处让他疑惑不已的记忆碎片，少年的整个世界在一夕之间崩塌陷落，彻彻底底。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当做偶像来崇拜的世外神仙一样的外公，每日研磨临帖侍草弄花却始终抽不出时间陪他，为什么当他被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带走时，缠绵病榻的外婆，脸上除了不舍还有重担终于卸下的放松，为什么他一直称呼为“爸爸”的那个人，从不会打他骂他，投向他的眼神永远疏离而淡漠，像是在看什么不洁的东西……

父亲姓方，母亲姓晋，他名字的寓意明显得可笑。

真实的情况不过是，方世栋送了一床锦被为晋家遮羞，然后靠着晋家嫁女附赠的强大背景和丰厚妆奁，圈钱圈地，一步步跻身成功人士。

你情我愿，各取所需。

他们完美地计算了一切，却唯独忽略他的感受——或者，在那些大人的心中，令家族蒙羞的污点，丑陋刺目的疤痕，根本连挣扎痛苦的权利都没有。

外婆去世之后，只有远赴异国的小姨跟他亲厚。她后来跟姐姐选择了同样的路，只是她多了一份运气，以及一个男人的爱。

他知道了事情全部的前因后果，小姨说，跟她走或者留在方世栋身边，怎么做任你选择。

第一次和生母见面，他压抑着所有情绪，一脸漠然地看她坐在轮椅里，笑容犹如火玫瑰般盛放，高高挥舞着手臂，一遍一遍地叫着一个陌生的名字：“韩扬！韩扬！”

那个美丽骄傲的女子，以两条腿为代价，把她的“韩扬”亲手送进了监狱，然后忘记了一切。

他恨不起来。

一个上当受骗的20岁女孩能做什么，更何况，她还看尽了丈夫冷眼，听够了冷嘲热讽，只为了陪伴襁褓中的他。再怎么短也有三年，1000多个日日夜夜，他甚至能隐约想起那个温暖馨香的怀抱……

不管她做了什么，看见他先想起谁，他只要记得她叫“小宝”的时候，整个脸孔在都发光的幸福的笑，就好了。

难道，要恨那个素未蒙面的男人？

那个精子提供者，除此之外，方晋宝拒绝用任何一个称谓称呼他，只不过是一个靠着漂亮脸蛋如簧巧舌四处招摇撞骗的无赖，后来入了狱，在狱中莫名其妙地得了急症，死掉了。

或者，他该恨他的养父？

方世栋后来又娶过两任老婆，每一位都给方晋宝带来一个拖油瓶妹妹。他偶尔会笑着说，小宝，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呢，可那笑意依旧疏离。

他的书柜深处藏着一本书，每年有一天，儒雅清明的男子，都会醉到不省人事，抱着那本书流泪。

方晋宝小时候偷偷翻看过。里面夹着一帧发黄的照片，花荫里笑容满面的少女，浑如火玫瑰般盛放……

不，他谁也不能恨，只恨自己。

恨自己遗传了那样花心不要脸的秉性，明明心里有了喜欢的人，可每每瞧见漂亮女孩，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多看几眼，调侃两句……

因为不配，所以不敢，进而自暴自弃，干脆破坏个彻底，断绝所有后路。

发现了身世秘密的那个傍晚，怀着壮士断腕的决绝心情，他第一次亲了她，结果她咬破了他的嘴唇，骂他混蛋……

他以为能再不奢望看到她的笑，可终究还是贪恋。

17岁的夏夜，她没有等到喜欢的人，他怕她伤心，编了谎话去安慰，她叫着“死都不会喜欢你”，宁愿跳进湖里也不要他靠近。

那夜是他第一次放纵自己，却在第二天早晨翻江倒海地几乎将胆汁都吐了出来。

身上流着肮脏的血，却可笑地有着严重到骨子里的洁癖，除了麻木远离，他还能做些什么……

前尘往事在脑中瞬息闪过，说起来方晋宝还要感谢钟瑜。

他的出现是一剂催化剂，让他开始正视自己的感情，心心念念的守护背后，其实是不容宝贝被任何人染指的私心。

那样的心情，是不是也能被称为……爱？

默默吁了口气，方晋宝垂下眼帘，遮住快要溢出来的眷恋眸光，他的女人正勾着他的脖子，面酣耳赤的娇羞模样几乎让他失控。

（怀中女郎 = 他的女朋友 板上钉钉= 他的媳妇儿斩钉截铁= 他的女人……原谅小宝童鞋强大而彪悍的递进式联想能力ＯＲＺ）

瞧着瞧着，方晋宝察觉出异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似在瞅他，其实根本没有焦距……

剑眉皱了起来，在他怀里居然敢走神？

彼时，顾盼不厚道地盘算着，你不是愿意抱吗？那她死活也不要被放下来，等着明天贴虎皮膏药揉跌打酒吧……

无良妞阴暗地想，说不定拜年时胳膊会撑不住身子的重量，一下子栽到地上，把优美的下巴一并磕坏了……

她正仰头脑补某人嘴啃泥的场景，窃笑着的唇忽然就被一个温软的东西封住了。

异常强大的男子侵略气息席卷而来，断了她所有念想。

墨眸迷离，从他滚动的喉间，逸出几个低沉灼烫的字，“盼盼，我爱你。”

连番唇侵舌挑之下，她早已桃花覆面，微微喘息后下意识地应和，“我也是。”

漫长湿热的全方位立体化的法式深吻持续进行中……

重度缺氧目眩神迷……

回光返照若有所思……

咔嚓一声晴天霹雳……

前一刻还忙着和体内汹涌情潮作斗争的人，猛地就停了下来，“盼盼~~~”

口中淡淡血腥味儿尚在，顾盼石化了好几秒，才埋头羞愧道：“抱歉抱歉，刚才嘴剽了……”

他几个跨步，将她丢进毛绒绒的厚地毯里，一个纵身扑了上去，恨恨咬牙道：“给哥再剽一个，不然有你好看的！”

顾盼到底没有再说出那几个字，方晋宝也没有步步紧逼。

不久前，他还跟顾爸展开了一次男人间的对话，未来岳父心有戚戚地拍着他的肩膀，鼓励他坚持就是胜利。

就算是万里长征，也是第一步最为艰难。

他吻她的时候，她并不抗拒，还反手抱紧他的腰，这等从前绝对不敢奢望的事，居然成了现实，里程碑式的重大胜利！

！！！

“方晋宝，你傻笑什么？”

他将一只柔软温暖的小手，握紧点，再握紧一点，笑眯眯地看向窗外。

恶趣味又发作的某人顺理成章地浮想联翩：在不远的将来，这个别扭小妞儿一定会主动跳上他的床，成为孩他娘……

是谁说渣男没有春天？

情之初萌，流水有情，落花无意。

情之所归，你不放手，我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