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和任何人在一起, 哥都不会管，但只有这个混蛋不行！不行！！”

方晋宝犀利的浓眉纠结到一处，恶狠狠的眼睛牢牢盯住她, 愤怒、不舍、痛心……种种情绪交杂其间, 更显得那眼神阴冷又晦涩, 顾盼甚至在里头读到一丝怜悯。

这世上最最混蛋的人居然有脸说别人混蛋, 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顾盼的火噌地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以为你是谁？我跟谁在一起,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顾盼吼完就发现这桌成了大厅的焦点，许多食客都露出看猴戏一般的表情，大堂经理和几个服务员也纷纷凑了过来, 竖着耳朵守在不远处。

她懊悔地转头看窗外，根本没留意到方晋宝眼里深深的受伤。

方晋宝攥着拳霍然起身, 恨不得冲进厕所将那个混蛋一顿打死。

尖锐的刺痛感猛地袭来, 一次强过一次地在额头上肆虐,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触碰伤口又忍住，喘了半天粗气, 开口时仍旧脸黑死铁，声寒如冰：“跟我走，我有个东西给你看。”

顾盼根本不信他，保持那个姿势岿然不动，鼻腔里“哼”地一声, 鄙薄至极。

她不善表达情感, 所以从来都是不喜不怒的时候多些, 只有在对他的时候, 总是冷着一张素脸, 脚踹口咬非打即骂，从不留情。

方晋宝为这没少骂自己这天生犯贱又变态的性格, 下一次再看见她，还是忍不住毒舌拿话撩拨她，再甘之如饴地承受。

可此刻方晋宝看见她梗着的脖颈上青筋犹在，竟然为那个人能气到如此地步，不禁又是痛惜又是伤心，一把捉住她的手腕，狠命就往外头拽。

他的手像钳子那样硬，使的劲儿又大，顾盼硬生生被他扯了起来，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没有半点停手的意思，转瞬间的功夫，顾盼就被扯离了座位。

“放开我！放开我！”顾盼甩了几下都没甩掉，使了全力往回抽手，根本是螳臂当车，半点作用不起。

“救命啊……”顾盼真的有点害怕了，转而寻求他助。

方晋宝身形高大健硕，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遒劲，头上缠着一圈绷带更将其衬托得像个□□头子，吃饭的人虽多，压根没有一个敢出头的。

大堂经理本想指使几个女服务员上前规劝，可此刻人人自危还来不及，哪有往枪口上去撞的。

眼瞅着那被劫持的肉票已经放弃自救开始呼救，经理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去，一脸为难，脑门上还有汗，“少爷，少爷，您这样似乎不太好……”

方晋宝冷冷一眼，捕食时兽的眼神，本来就有点心虚的经理马上噤若寒蝉，小碎步退到一边去。

“变态！人渣！混蛋！王八蛋！臭狗屎！烂人！烂柿子！烂苹果！……”

她用了自己能想到的全部字眼咒骂他，像是个快要溺水的人般，空闲的左手见着啥拽啥，一路薅掉了几根装饰的五彩孔雀翎毛，还扯倒了大厅两侧摆放的一盆迎宾竹，终于到了门口，救命稻草般地扒住了那仿古的红漆门沿。

顾盼将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方晋宝也被他扯得一顿。

拉锯战……

片刻后，方晋宝终于回头，瞧见她不要命的架势，急火更是攻心，气急败坏地吼：“你个笨蛋！松手啊！”

他朝她扑了过来，顾盼抬起的脚还没踹出去，咔嚓，铁钳般的两只大手在她腰间迅速咬合。

下一刻，她被猛地往上提起！

天旋地转……她被甩到他肩头上。

他就那样扛着她走向大马路，没有任何感情的动作，像是扛着一袋米或者一个煤气罐。

两只鞋子在挣扎中纷纷掉落。

顾盼拼命地捶打他的背脊，手上传来剧痛仍不停止，屈辱的泪水无法控制地从眼眶滑落，大颗大颗，不断地在他脚下的地砖上留下洇湿的痕迹，手上，心上，那几乎要窒息的痛也跟着缓缓渗进去。

这是她这辈子最丢人的时刻。

最后，她被扔进一辆出租车的后座，方晋宝随后跟着坐进来。

有人在外面砰砰地拍打车门。

顾盼满怀希望地转头，车窗放下，是张年轻陌生的面孔，机灵里隐着几分谄媚，“少爷，小姐的包，还有鞋。另外李经理让我问您，餐费要不要一起记在帐上？”

方晋宝点点头，接过来，鞋放在脚下，将包递给她。

她不接，他就拿在手里。

那一瞬间，她看见钟瑜俊朗的脸。

他似乎刚冲出大门口，一手还抚着胸口，神色痛苦，焦急地四处张望。车窗已经升上去，他没有看到他们。

车内的两人都看见他拿出手机，按下一个键……

几乎是同时，车厢里响起“绿岛小夜曲”的乐音，叮叮咚咚，悦耳柔和……

方晋宝将包塞进顾盼怀里，他没有半点笑意，脸色阴沉得吓人。

“两位去哪儿？”司机感觉到诡异的气场，问得小心。

“先沿路往前开。”低沉的声音听上去犹如极地的暗夜，冰寒彻骨。

顾盼握着手机，愣愣地看着上面的号码，脸上还挂着先前的泪痕。

悠扬婉转的美妙乐声，一直不停地在催促……

可她终于没有接。

任由那乐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接通了，要说什么呢？

难道照实说自己被人渣劫持了？他怎么会相信？如果他相信了，那他又会怎么想？

顾盼狠狠地咬着唇，这个时候，她实在没有勇气听他的声音。

乐声停了很久之后，她才发出一条简讯：【家里有点急事，先走了。对不起。】

她看左，他看右。疾驰的车将城市斑斓的夜景划为两半，将他们分开成两个世界。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恨一个人。

他也是。

。

哗啦，哗啦……

小区中心花园的喷水池边，立着几个雪白的小天使雕塑，胖脚丫子蹬着池沿，扬着纯洁的小脸却肇着邪恶的事端，水声正是他们调皮的罪证。

顾盼此刻就坐在中心花园的长椅上，夜风将她长长的发吹起。她怀里抱着个包，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那些姿态各异的调皮小孩，一瞬也不瞬。

顾小盼是独生女。

因为比同龄小朋友高胖又不善言辞，常被人说孤僻，可能是怕被她欺负吧，也鲜少有小孩愿意跟她一起玩。

她总是抱着一只脏兮兮的长耳朵兔子玩偶，阴沉沉地躲在角落里，看大院里那些活泼讨喜的小孩子热热闹闹地打成一片。

顾妈最气她这个，见一次就要骂一次。

她最爱趴在小窗台上，一个人看天上的星星，不吭不响。

四周很安静，只有外婆用花布缝的兔子铃铛，会老老实实地坐在窗沿上陪她。

那些夜总让顾小盼感到莫名的难受。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那种感受其实叫孤单。

她总是会忍不住想，如果……如果老天能送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给她就好了，她一定会很疼很疼他/她，好好保护他/她，绝对不让任何人欺负他/她。

在她看星星的时候，就会有人陪着她，说说话。

顾爸领方小宝来的那天，他看起来就像是童话里的小天使。

漂亮神气的水蓝色海军衫，衬得他大大的眼睛漆黑明亮，搁进她掌间的小手，凉凉软软的，密密茸茸的额发，拍上去像是触到春天嫩生生的草板。

他甜甜地叫她姐姐，正是她想象里小弟弟的模样……

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顾盼正想抬手背去抹，一条方巾忽然自身后递到她眼前来，浅灰色的细格，淡淡的皂香。

她没有接，固执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将方巾塞回裤兜里，走上前来，蹲在她面前，将一个木头盒子递到她手里。

做盒子的人应该是不精于此道，无论是刨花还是压槽都很粗糙，正面还雕着一只憨头憨脑的兔子，不甚平整的黑漆面上，那个白色的大兔头和身子明显不成比例，瞧着可笑得很。

想是做的人耐性不太好，漆面还没有干透就摸上去了，兔子嘴巴的左下角，居然还留着一个浅浅的手指头漆印。

这玩意儿甚至连初中小孩的手工课作业都不如，顾盼不知道方晋宝给她看这样一个东西，是什么意思。

方晋宝见她半天没有动作，暗暗叹了一口气，把盒子重新拿回来，珍而重之地打开，捧到她眼前去。

盒子里头堆得满满的，都是些小东西，手机链、小挂件、小摆件、精致的小工艺品、冰箱贴……稀奇古怪，五花八门。

要么做成兔子的形状，要么印着兔子的图案。木刻的，玉石的，塑胶的，陶瓷的，绒布的，各种材质混到一处，显得更是凌乱。

“方晋宝，”顾盼冷冷瞪着他，怒极反笑，“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个鬼东西？”

方晋宝面露尴尬之色，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眼睛，“这些都是我在世界各地收集的，上面还有很多盒，这个盒子虽然很粗糙，却是第一个……”

“我TM就压根不该相信你！” 顾盼气得跳起来骂！

方晋宝脸色变了，情急之下，拼命将盒子往她手里塞，“盼盼，我真的没有骗你，你听我说……”

还要听你说，你个混蛋打算欺负我一辈子是不是？

大脑猛地一片空白，顾盼一个大力投掷，将盒子整个甩了出去。

玉石和陶瓷的小玩意纷纷掉落在砖面上，清脆的碎裂声接连响起……

空荡荡的木盒子尸身，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后，以一个极为惨烈的姿势栽进了喷水池……

随着凄楚而闷钝的“噗通”声，水花四溅，闹剧终于收场。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方晋宝没有再拦她，他甚至没有再看她离去时的背影。

他只是蹲在那里，一动都不动地蹲在那里。

胸腔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像是里面那个鬼东西，都已经被碾碎了，化成齑粉，被风吹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站起身来，坐到长椅上。

抽出一支烟，拿火机点燃了，小簇火焰瞬间映亮他幽深的眼，又无比迅速地黯淡下去。

他将烟叼在嘴角，却不吸。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枚压了膜的卡片，粉色的卡片，很小一张，上面还有纵横交错的折痕，明显是被人用力揉成一团后又小心抚平的。

正面反面，每个字，每个句读，最慢的速度，默默地读。字很少，很快就读完了。他就叼着烟，读了一遍又一遍。

不要紧，不要紧，他不断地跟自己说，她会找到那么一个人，完完全全配得上她的人。

在那之前，有他守着她。

烟灰结成长长一条，终于被夜风吹落四散，浑身每一处，失去的痛感又一点点地回来。

方晋宝掐着那根快要燃尽的烟，狠狠地嘬了一口后扔在地上，一脚踏上去重捻踩熄，一路飞奔，纵身跃进了池子。

他是谁？

他是百炼成钢百毒不侵的人渣方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