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舍不得
作者:宛拙 | 分类:现言 | 字数:23.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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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姐姐
三个人坐在餐厅里,乔生只要了咖啡。安安食而无味,只有倩玲津津有味的吃着饭菜并笑道:“加拿大的中餐怎么和这里比啊?我几个月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呢!”
她帮安安夹菜,“多吃点,你看你,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此时她将白色的皮草脱去,安安看见她那紫色暗花的毛衣,毛衣上是黑色蝴蝶的图案。她浓密的头发遮住半边脸,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明暗不定。
“姐,我们这两天就帮外婆办个入葬仪式,让她入土为安吧。”安安说。
“好啊,明天好了。我只有明天有空。”倩玲指甲上涂着红色的指甲油,她十指纤纤正拨着一只大明虾。
一边乔生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安安很尴尬,不知道说什么来缓和气氛。
“你到底什么时候还给我。”乔生终于忍不住低吼。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倩玲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一样。
倩玲一边悠闲地喝汤一边笑吟吟道:“这个是商场上叱诧风云的岑乔生吗?”她扬起头直视乔生,“你不是一直处变不惊吗?怎么现在这么沉不住气?别急嘛,我答应的事情不会反悔。”她向后靠进软绵绵的沙发,抚弄着食指上一颗硕大的宝石戒指。“但是我让你好好照顾我妹妹,你似乎也没有照做。她到现在连工作都没有。”
“姐,其实……”安安看着乔生的脸逐渐苍白,有些不忍。
“闭嘴!”倩玲瞪了安安一眼。又笑吟吟的对乔生说:“你公司那么大,难道找不到我妹妹的容身之所?”
“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不需要你来教我,快把东西还给我。”乔生微微叹气,“过去发生的事我都可以不去计较。”他的语气缓和了,眼底仿佛有两簇淡蓝色的火苗,幽幽的燃烧。侧面陷在阴影里,无限颓伤。
“那好啊,明天晚上我就还给你。”倩玲道,“安安,你今晚到我那里住一宿吧,这么久不见,我们姐妹说说话。”她伸手握住安安的手,她的手冰冷而粘湿。安安看了她一眼,那眼角分明是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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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玲的房子在高楼的顶层,宽大的客厅吊着一个巨大的水晶灯。灯一亮,顿觉富丽堂皇。
楼房在市里,客厅的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整个市中心的夜景,灯火点点,像夜空的繁星。一进门立刻有个佣人来帮她们拿行礼,安安坐在金色复古缎面沙发上环顾四周。客厅的墙纸是橘红色烫金花的纹路。墙上都是倩玲的照片,或时装或旗袍,浓妆艳抹,美轮美奂。每张照片都裱在油画框里,照片里女郎的眼神冷冷的往外面看,安安觉得一丝诡谲和难以名状的不舒服。
“你先坐,我上楼换件衣服。”倩玲抛下一句话就上了楼。女佣捧上茶水和西点。这里虽然明亮堂皇,安安却感觉自己陷在一个黑色的洞里。想起临别时乔生灰白的面孔,心里很不安。于是她开始想念他的小别墅,那质朴的客厅,古雅的卧室……即便不是家,但是比这里有家的感觉。
“你愁眉苦脸的干嘛?”倩玲站在下楼的转弯楼梯上看她,她身着紫色的真丝睡裙,衬得她越发的纤细,长发垂在腰际,手上夹了根香烟。卸了妆的她看起来更加憔悴。
她在沙发上坐下,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显得那么瘦。手腕上的一个白玉镯子,似乎随时可能掉出来一样。
“姐,你瘦了。”安安道。
“现在是以瘦为美?难道我不好看?”倩玲抬眼,疲倦的望着安安。“我现在可是名模,到处演出,忙得不得了。“
“我是担心你的身体。”安安说道,她看见倩玲左腕上面一道疤痕,红红的,触目惊心。让安安惊痛,因为很多年前,她也曾想要割开自己的脉搏……倩玲拿起高脚杯喝酒,那红色的液体随着她的喉咙下沉,有咕咕的声音。
“你觉得我过得不好吗?我虽然和岑乔生离了婚,但是他每月给我十万块生活费,估计比你三年赚的还要多吧?”她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一个烟圈飘散开来,将她的脸氤氲在朦胧中。
很小的时候,她记得倩玲老是和疯狂的母亲对打,每次都是以倩玲的遍体鳞伤告终。她不大说话,经常扮鬼吓唬安安。时至今日安安对于倩玲还是心存害怕,这种感觉应该来源于童年。
安安看见倩玲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冷冷的带着轻微的蔑视,“外婆是怎么死的?我去年走的时候她还很健康啊。”
安安的鼻子一酸,眼睛充泪了。外婆吞了整整一百颗安眠药,她死的时候没有任何挣扎,死意坚决。对于尘世没有半分留恋。
“她是自杀的,对吗?”倩玲深吸了一口烟,再缓缓吐出。“我知道为什么她会去死。”倩玲冷笑,仿佛说的不是她的亲人。“她一辈子都在等一个男人,他叫莫叔宜。我在外婆的箱子里看见一张1945年的结婚照片,就是她和那个男人。想想,那年外婆才十六岁。”
安安坐直了身体,她从未听外婆说过这段往事。只听倩玲说:“后来那个男人打仗去了,一直没有回来。因为战乱,外婆辗转去了北方,她一直在等待,可惜……”倩玲笑起来右边的脸颊有个深深的酒窝,“那个男人早在解放前就死了。”
“他们既然失去了联系,外婆怎么会知道他去世的消息?”安安问,胸口闷闷的,仿佛有重物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隐约想起每年的春天,外婆总喜欢去村口向东南面张望,仿佛在等待什么人。难道就是莫叔宜?
倩玲将头发挽起,用一个蝴蝶形的发夹将头发夹了起来,她的脸原就是瓜子脸,现在下巴犹如一个三角,身上透出一抹魅艳。小小的嘴唇轻声叙述,让人心生怜惜。“我告诉她的。”倩玲直视安安,“我把报纸上介绍一级上将莫叔宜的生平剪下来寄给她。”
安安霍然站起来,胸口止不住一阵反胃,随之而来的是愤怒:“为什么?你明知道她等了几十年,你怎么忍心?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她浑身都在颤抖,牙齿开始打战,额头开始冒出冷汗。太可怕了!
“为什么不?她不是一向自认为坚强吗?妈妈死的时候她一滴眼泪都没有。就因为我不是妈妈亲生的?她就赶我走,让我一个人在外面饱受饥寒!”倩玲慢吞吞的说。“那个时候我才十六岁,她给了我两千块,叫我自生自灭?”
安安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是妈妈生的?”
“对啊!我是爸爸和前妻的孩子。你以为你很好吗?你是那个疯女人和外面男人生的野种!藏不住了才来嫁给我爸爸!”倩玲的眼神有某种癫狂的快乐,安安向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沙发上。
突然想到母亲去世的第二年,有一个男人要来带他走。
隔着狭小的门缝,她看见他的侧脸,她已经记不得他的样貌,只记得他的左侧太阳穴有一颗黑痣,正好连着他浓而长的眉毛。
“你已经有了妻子和孩子,这个孩子对于你来讲已经不重要了。”外婆平静的拒绝。
“孩子跟我去大城市总比呆在这里好,我会给她一切最好的,让她念最好的学校。然后送她出国,培养她成才。”那个男人恳切的说。
“那你准备让她住在你自己家里,还是另外找个房子找个人来照顾她?”外婆问。那男人沉默不语。
外婆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一开始你已经做了选择。孩子姓陈,她并不姓易。你懂了吗?”外婆道。
“那么你可以给她一个好的环境让她成长吗?难道你准备让她呆在这个穷山村里,一辈子庸庸碌碌吗?”男人情绪有点激动。
“我并不觉得平静的生活叫做庸碌,你现在是锦衣玉食。但是,午夜梦回,当你想到红梅的时候会不会有所愧疚呢?”外婆的声音仍然是波澜不惊。而那个男人却霍然站起。
“红梅已经疯狂了8年,死的时候仍然唱着你教他的歌……”
“别说了!”那个男人咆哮起来。安安看见他肩膀不受控制的颤抖。
“8年前,你已经做了决定,不是吗?现在再去反悔,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外婆也站起来,“所以,请你回去,从此不要在来这里。孩子有我就足够了。”
那个姓易的,自称是安安父亲的人,从此一去不复返。
“我在外面的十六年里,外婆对我不闻不问。”倩玲站起来去吧台旁边倒酒,“有一次我打电话给她,让她给我寄钱,她却连一个子都没有给我。”倩玲冷冷的注视安安:“为什么?所以我回来了,我偷了她的钱,还看到了她的结婚照片,我看见她像珍宝一样的抚摸那张照片。怎么?冷血动物也会有感情吗?”
“住口!”安安叫,“我不许你这样侮辱外婆!”她的泪水纷纷落下。想起外婆,心脏如纠起来般疼痛。
倩玲走到安安面前,一把抓住安安的下巴,表情狂肆:“收起你的眼泪!”倩玲的眼神冷得像冰,“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哭?你试过走投无路在街上饿肚子吗?你试过冬天在漏雨的房子里冻得无法呼吸吗?”安安感觉下巴辣辣的疼痛,眼泪却如雨而下。
“都没有是不是?所以我倒要看看那么冷血的人知道自己丈夫死后会怎么样?当我在加拿大看到空军上校莫叔宜早在一九五零年就死在了香港的消息时,我多么兴奋……”
“别说了。”安安想挣脱她枯骨般的手指时却感到脸颊一阵刺痛,脸上已经被倩玲尖利的指甲划破了。泪水流到伤口处时一阵刺痛。
“于是我把剪报寄给她,哈哈。没有想到她一收到就自杀了。哈哈哈……这个死老太婆。哈哈,我以为有多么刚强,还不是一样?为了一个男人。可笑!”
安安用力挣开倩玲的掌握,自己也跌倒在地上。耳边还是倩玲神经质的笑声,在宽大的客厅里来回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