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
作者:墨绿格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20.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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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司南脑子炸的像放爆竹。
身边没有人。
天已经大亮了。
他拧着眉翻身下床,打开窗户。
楼下陈森听到动静,抬头朝他挥了挥手。
饭桌抬到了院子里。
许妈端着盘馒头从屋里走出来,见状回头往上看了一眼,招呼:“醒了啊?快收拾收拾下来吃早饭。”
“来了!”关雁从隔壁窗户探出半拉身子。
许妈吓得直挥手:“当心点!再摔下来!”
饭桌上,许爸问:“今天你们想去哪儿玩?”
三个人看着许旭。
“我打算带他们去大庙逛一圈。”许旭抹了抹嘴,“妈,你给我们装点吃的吧,中午我们就不回来了。”
“行,我去装。”
“还真是秋游啊!”关雁拍了一下许旭。
“那你们坐班车上去还是怎么?”许爸又问。
关雁脖子一伸:“叔!我能骑骑你那辆电三轮吗?”
“行啊!”
“谢谢叔!”
“但那车搭你们四个人估计走不到大庙去,路上坡多费电。”许爸想了想,“我去给你们再借一辆电瓶车。”
吃完饭,装好东西,车也借回来了。
司南载着许旭,关雁载着陈森,出发了。
大晴天,风吹着格外舒坦。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许旭紧跟着关雁吼了一声。
司南耳朵震得发响,笑了笑。
旁边,陈森死拉着车把喊:“胖子,你敢不敢把车开稳一点,走什么S线呢你!”
“我这叫漂移,飙车懂不懂?”
“飙你妈!”
许旭听得哈哈大笑,司南也笑,一拧车把,冲到了最前面。
大庙门票40一个人,学生票半价。
许旭带着他们把车停好,锁上,然后神神秘秘的走到一边去打了个电话。
“我们不去买票吗?”关雁问。
许旭:“等一下。”
没多久,一个中年男子从庙门口出来,许旭瞧见,挥了挥手:“二叔!,这儿!”
男人走过来,一边把票发到每个人手上,一边笑了笑,问:“带同学回来玩?”
许旭:“嗯!”
“要烧香吗?”男人又问。
许旭转头看大家。
“烧吧。”陈森说。
关雁连连点头:“烧烧烧,必须烧,我要许个愿让我爸多多出差。”
“傻逼!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陈森笑。
关雁忙的捂住嘴。
二叔:“行,那小旭你带你同学去香堂取香,账记我名字。”
“我爸给我钱了。”许旭不好意思。
二叔笑:“你难得带同学来玩,二叔请客,你们好好玩。”
“好吧。”
四个人去香堂取了香,大雄宝殿正对着的云龙阶石上洒满了钱,花花绿绿的。
关雁从裤兜里掏出几块硬币,抛了上去。
偌大庙子好像就他们几个人。
许旭化身导游,一路给大家讲解。
陈森听得昏昏欲睡,呵欠连天。
从大雄宝殿往后走,是一条长长的下行台阶。
司南斜眼看他:“你昨晚没睡?”
“睡了,没睡够。”
“那你那么早爬起来?”
“睡不着了。”
“……”
到底想睡还是不想睡啊?
司南手揣着兜,感觉怪怪的。
他记得昨晚跟陈森一起抽烟,一起去河边,但是却完全记不起来别的,比如说了些什么。
“我昨晚……”司南犹豫。
陈森偏过脸。
“没闹什么笑话吧?”
兜里的手神经质的动了动。
陈森走下台阶:“没有。”
许旭:“这是南海观音殿,旁边这口井叫剑泉。”
关雁:“那这棵树有没有说道?”
挨着剑泉有一棵合四人才能抱住的柏树,树身上缠了一圈红丝带,往上一节树干从房檐边角穿过去,非常高大。
“有。这棵树是姻缘树。”
关雁一听,立刻正正经经的对着树拜了拜。
几个人又进大殿烧了香,磕了头。
从观音殿出来,许旭又神叨叨的带着他们从殿门旁边的一个小台阶走了下去。
关雁:“去哪儿啊?”
“带你们看个神奇的。”许旭说。
台阶之下也是一个小殿,不过要朴素许多,殿内倒是挂了许多的锦旗。
关雁乐了:“你们这儿流行给菩萨送锦旗啊?”
“这叫还愿。”许旭严肃的纠正他。
“很灵吗?”陈森问。
许旭点点头。
“一般外地人过来玩不太到这里来,不过我们本地人是很信这里的。你们看——”
许旭引着众人来到香案前,蹲下。
“这个坑里的水是山上流下来的,不过我爷爷说,流满了之后山泉就断了。但是从那以后,不管怎么舀这坑里的水,都不见少,也不见多,神奇不?”
几个人被他说的纷纷蹲下来去看。
亮汪汪的一坑水,很清澈。
“这水能喝吗?”关雁问。
“当然。”许旭起身从旁边桌上拿过舀水的长把壶,舀了半壶水出来,倒在桌上的碗里。
“尝尝?”
几个人轮流喝了一口。
水很凉,入口回甘。
关雁又喝了一碗。
“来这儿许愿的人很多,好多都回来还愿了。”
关雁:“你许过吗?”
许旭:“嗯。”
关雁:“那咱们也许个愿。”
关雁手持着香跪在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
陈森跪着,抬头看了一眼。
神像面目威严,嘴角却噙着宽恕世人的笑容。
骗谁呢……
闭眼三拜,上香起身。
大庙确实很大,往深处走还有一大片晋柏林,号称天然氧吧。
四个人在林子里找了块空地坐下来,吃了会东西。
陈森靠着树干睡着了。
关雁说让他休息一会,和许旭去别的地方转了。
司南从兜里摸出手机,结果发现没电自动关机了。
东看西看,最后视线又落在旁边睡着的某人身上。
陈森睡觉的样子很乖,一条腿半撑着,手搭在膝盖上,头微微垂着,有点像王大爷家的那条狗。
那条狗是快死的时候被王大爷出去遛弯捡了回来,还是条老狗。
周围邻居都劝他养条小的,说是老的看不了家。王大爷却固执己见,照料那条老狗比照料他自己还上心。
那条狗大概也知道自己享不了多久的福了,所以抓紧时间享受每一刻。
司南每天看见它的时候,它都蜷在院子里晒太阳,身上的毛松软温暖,他路过的时候喜欢摸两把,老狗也不跟他一般见识,一般掀开眼皮懒懒看他一眼就又倒下去。
陈森微张着嘴,没有鼾声。
司南看着看着,鬼使神差的没忍住在陈森头发上摸了两把。
很软,很好摸。
司南张开五指端详了一会儿,又去看陈森搭在膝盖上的手。
那只手手腕微垂,指缝微微张开,手指骨节清晰瘦长,背上静脉突兀生长,嶙峋山石似的。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司南收回手,起身。
一直逛到下午两点多,四个人才下山。
到家后一个人也没看见,许旭说:“估计在后院栽树呢!”
关雁拔了钥匙,几个人往后院走。
经过凉棚搭的回廊时,关雁“哟”了一声停下来:“老许,你家还有台球呢?”
司南和陈森顺着他视线看了一眼——回廊的尽头放了张台球桌,空间不大,旁边墙上挂着杆架。
“我爸从别人那儿收回来的,要玩吗?”许旭问。
关雁搓搓手:“玩!”
球是码好的,关雁挑了根球杆,看他们:“你们谁陪我打一局?”
许旭摆摆手:“我不会。”
“老陈?”
“我不打,胳膊疼。”陈森说。
司南看他:“你是豆腐做的吗?”
“我是水晶做的。”
“……”
“那司南你来。”关雁扔了根球杆给他。
司南摸了摸球杆,好像一下又站在了临县的地下台球厅。
“你先,我先开球算欺负你。”关雁笑的猖狂。
陈森在他旁边小声提醒:“你先开球。”
关雁置之不理。
司南擦了擦皮头:“我打球很贵的,总得有点彩头吧?”
关雁球杆一指:“嚣张!”
“输了的人宿舍卫生一学期,一局定胜负?”司南看他。
关雁锉了锉牙:“来!”
打的是八球。
司南开球进了一颗大花。
陈森在许旭旁边耳语:“看着,关雁内裤都要输进去。”
“……”
关雁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点流年不利。
球快打完了,他连杆都没伸出去。
“骚年,你这是要一杆清台啊?”关雁咬着腮帮子。
司南笑笑,拿着杆比划了一下。
还剩下颗黑八,进了,这局就算胜了。
“看好了。”司南说。
一杆打出去,吃一库翻中袋。
球进了。
关雁苦着张脸:“五局三胜行不?”
司南摇摇食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关雁:“再来!加教室值日一礼拜!”
司南:“你要跟扫把相依为命了。”
“……”
陈森看他们打球看的无聊,便晃到后院去看许爸他们栽树。
“这什么树啊?好活吗?”
“橘子树,好活。”许爸笑。
“我能种一株吗?”陈森问。
“成啊!”
陈森拿着锄头挖坑。
许爸在旁边指导:“坑要挖深一点,宽一点。”
坑挖好,又倒水。
“嗯,拿锄头搅一搅,没有积水就再浇一点。”
一阵倒腾。
陈森把最后一捧土压实,拿脚踩了踩。
“叔,这样就行了吗?”
“嗯,然后就等它慢慢长。”
“那几年能结果啊?”陈森又问。
许爸摇摇头:“这是实生苗,没嫁接过,指不定多少年结果呢,结出来估计也酸。”
陈森:“……”
费这半天劲。
陈森蹲在那儿看自己栽的树的时候,司南过来了。
“关雁呢?”
“抱着许旭求他帮忙分担卫生呢!”
司南说完,两人都笑了。
“这你栽的?”
“嗯。”
“是橘子树。”陈森又补了一句。
司南摸了摸叶片:“这是实生苗吧?结果了估计也是酸的。”
陈森:“……”
司南笑笑,走到树苗堆挑挑拣拣一阵,拎着一棵走过来。
挖坑,倒水,放树。
“熟练工啊……”陈森嘴角噙笑看着他。
“以前帮人家种过。”
“你种的啥?”
“石榴吧。”
“能结果吗?”
“能。”
“……”
晚上许爸把烧烤炉子搬了出来,大手一挥,宣布今晚烧烤。
关雁听得热血沸腾,立刻忘了一身“卫生债”,兴冲冲的跑到厨房去帮忙串烤串。
许旭:“那我去搬碳箱。”
司南:“我帮你。”
陈森:“那我负责啥?”
司南:“水晶就负责好看吧。”
陈森:“……”
许旭带着司南往后院杂物间走。
“你跟陈森挺像的。”许旭忽然说。
司南愣了一下,严肃纠正:“我比他勤快。”
许旭哈哈大笑。
司南也跟着笑:“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许旭挠挠头,笑容羞涩,“就是觉得你们都很厉害,嗯,很厉害。”
——不是害羞。
——那是什么?
——胆子小。
“就这儿。”许旭把灯按开,杂物间有点乱,碳箱子被压在一堆木板底下。
两人把木板移开,许旭伸手要去抬,司南一把抱起来——有点重。
“我来吧。”
“你关门。”
往回走到拐角的时候,司南停了一下:“班长。”
“嗯?”
“你也很厉害。”
“什么?”许旭愣了。
司南扯扯嘴角:“如果你觉得我和陈森很厉害,那么和我们一起的你也很厉害。”
许旭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走吧。”
“嗯。”
院子里,关雁跟许妈并肩坐着学烧烤,陈大爷窝在躺椅里负责吃吃吃。
许爸又把那桶药酒提溜了出来,司南连忙把关雁一把拉了起来:“你歇歇,我来。”
关雁被他拉的一踉跄,莫名其妙的拍拍屁股坐过去,没一会儿就跟男人喝嗨了。
“我以后也要开个农家乐!”关雁拿着一把铁钎当话筒,“有酒有肉有兄弟,就缺个姑娘了。”一声酒嗝,“我女朋友也不知道从丈母娘肚子里出来了没……”
许旭拿着手机录关雁的醉态,笑的都喘不上气了。
两个大人吃了一会儿就回屋看电视了,留几个人在外面瞎折腾。
“我想吃香菇。”陈森窝在椅子里颐指气使,“还有玉米。”
司南翻个白眼,挑了几串香菇和玉米放碳架上烤。
陈森静静看着他。
男生的鼻头上浸了些汗,白皙皮肤被旺盛炉火烘的发红,嘴角抿着,眼神沉静专注,不自觉就带出一点阴冷气质。
“喏。”司南把烤好的香菇递给他。
陈森接过来吃了,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乡下的空气很好,漆黑天幕上零星缀着几颗星子。
司南开了瓶啤酒,慢慢喝着。
“看什么呢?”
“北斗七星。”
陈森凑过来:“有吗?”
司南起身带着他往后院走。
许爸的树还没栽完,司南带着他站到旁边的一小块空地上。
“看那儿。”司南手顺着一个点画了一条线,“那是勺把。”微微一弯,“那是勺。”
陈森顺着看过去。
司南继续指:“勺把末端那颗星叫摇光,中间是开阳星,再来是玉衡星,我听人说玉衡是七星里最亮的……这么看着感觉没什么差别啊……”
“听人说?”
“小时候我妈很忙,有的时候我会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玩,有一次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就跑到一家书店里待着,书店里在办讲座……”司南抬头望了望天,“讲的就是星星。”
“你会认星座吗?”陈森张开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下,“勺开口的那两颗星星,天枢星和天璇星连起来,往外延长五倍,就是北极星,在那儿。”
司南看着他,目光意味不明。
“这颗星星一年四季都位于正北方星空,移动范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我们这个半球,所有星星都是围绕它作逆时针转动,找到它就相当于找到了小熊星座,也找到了你回家的路。”
男生侃侃而谈,像背书似的。
“天气再好一点,视野再开阔点,我们还能看到飞马座和仙女座,大概在那儿。”陈森转身朝后指了一个方向,像曾经那个人教他的那样,眼神准确而又笃定。
司南看着他,好像回到了少时的那间书店,拿着星空图的年轻男子说起这些来,也像是想到了谁,目光思念缱绻。
陈森点了根烟,把烟盒扔给司南。
“想起谁了?”司南也点了一根。
“我爸。”陈森轻轻呼出一口气,烟线被他长长的吐出去。
“他……”
“去世了。”陈森侧头对上他视线,轻轻一笑,“外出考察的时候遇险了。我爸是搞地质的,他们那群人都很拼,他那人又很容易认真。”
“那你跟你爸还真是不一样。”司南眯着眼,笑容浅淡,“老猫一样。”
陈森对他这个说法不予置评。
“我爸跟我说,人类的时间和地质时间不一样,一百万年或许对人类来说已经很长很长,长到我们无法想象,但对他来说,却只是最小单位。”
少年声音轻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另一端。
“在他的世界里,很快有就会变成无,一个人类的消失,短短几十年,这个星球并不会为之做出任何回应。”
“这代表着,你只需要好好的走完自己剩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