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沈安御一日比一日回来的晚了, 就连除夕夜，他竟然也还要呆在公司里加班，沈建文终是没了耐心, 等到他临近十二点才进门的时候冷声发话：

“你还知道回家了。”

沈安御似是察觉不到他的怒气, 和以往一样的随口应了一声, 然后坐到桌前端起碗筷。

沈建文也坐到他对面, 手背用力的敲打桌面：“你自己说说, 现在几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还有谁像你一样在这种时候还不早点回家,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做爸爸的吗？”

沈安御抬起头回视他：“嗯，是我不对, 我以后会注意, 好了, 爸，吃饭吧。”语气无奈, 像是安抚小孩。

“你——”

“对了，爸，明天我们去看看袁伯父袁伯母吧。”

他仿佛只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提，沈建文却措手不及，好一会儿才恼羞成怒的低吼：“你还想着那个丫头是吗, 程家的女儿有什么不好的, 她都已经知道那些事了, 你以为她还会喜欢你, 还会进沈家吗？”

不会。他也知道, 永远不会了。

“那件事情，本来就是我们不对, 是我们欠袁家、欠小暧一句道歉。”

沈建文才不管过去的是是非非谁对谁错，他只觉得作为自己的儿子，却总帮着外人说话，甚至为了个外人不惜三番四次的违抗他，他受到了极大的屈辱。

“你这是铁了心要向着那丫头是吧，好，我现在问你，如果我和她在你面前，你要选谁？”

“爸。”沈安御哑着嗓子，心不在焉的夹出盘里的香菜，心里是有些埋怨的，父亲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已经失去小暧了，他还想怎么样呢。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沈建文想发火，却在触到他眼底的疲倦时愣了一下，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他了，突然发现，他竟是瘦了这么多，眼睛里有淡淡的血丝，面色也有点不正常的青灰。

“你又喝酒了？”他刚知道袁暧离开原因后的那段日子也是天天喝酒，整个人事不省，人也颓废了很多，后来是他心脏病发住进了医院，才收敛起来。可是他现在的样子，似乎比之前的状况还要糟糕许多。

沈安御没想到父亲会突然说起这个，手中的筷子停顿了片刻，才回答：“没有。”

过了一会儿，沈建文似是又想到什么，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你不会是吸，吸……”他太过震惊，完全不敢说出后面的字来。

沈安御听得哭笑不得，赶紧打断他：“没有，你瞎猜什么，只是工作忙，有点累了。”

沈建文松了一口气，也不禁暗笑自己的胡思乱想，他该相信的，沈安御做事一向知分寸，只是这回是碰上袁暧……他始终是不放心，夹了一块鸡肉放到他碗里：“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少熬点夜，公司里又不是没人了，用得着你整天守在那里吗，还有我前几天夜里听见你咳嗽，找个时间还是让老赵来给你看看……”

“爸，我没事。”沈安御打断他的关心，又夹了几口米饭，实在没什么胃口，只好放下，想着袁暧现在不知道是不是也和那个高维在一起，和他们一样，坐在一起聊天、吃饭。

这是这十几年来，新年夜，她第一次不在自己身边。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竹声，沈安御忍不住转过头去看窗外，夜空中开满了绚丽的烟火，袁暧看到这些应该会开心吧。有高维陪着她，这样，她应该也不会太难过吧。

“要是小暧在，她现在肯定是该讨着要红包了。”他喃喃自语，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沈建文突变的脸色。

好一会儿，直到电话铃响起，沈安御才回过神来，电话那头传来高维焦急的声音：“袁暧不见了。”

……

“前几天我把你拿给我的那串公寓钥匙给她了……我没说是你的……我是想接她回我家的，可是她不愿意……今天早上我打电话给她就没人接了，去公寓那边也找不到人……你知道她还有什么认识的朋友吗……”他也不知道两人为什么还是没有解除误会，反而隔阂更重了似地，现在在袁暧面前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许提了。

本来他一开始也想着或许袁暧有其他亲人来接她回去了，可是一整天都联系不到人，又想到沈安御曾经说起她父母不在的事情，还是放心不下，这才不得已给他打了电话，毕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对她的习惯也应最为了解。

沈安御很想发火，可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袁暧，一想到她现在可能的处境，他立刻从椅子上跳起，碰落的碗碟也顾不上收拾就要往门外冲去。

沈建文拦住他：“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去？”

“爸，小暧不见了，她一个人万一，万一……”他还没听到什么，就已经被自己吓得不清，声音都开始发抖了，这么晚了，她在外面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天又那么冷……

沈建文看他那样子，终是不忍心：“打电话叫小肖过来帮忙吧，你自己也小心点。”

父亲态度的突然转变让沈安御有些惊诧，他顿了半秒，然后点点头，出了门。

他想了很多小暧可能去的地方，墓园、学校、酒吧、公园，可是都一无所获，小肖那边传来的消息也是一样。

点了根烟夹在两指间，他不禁有些急躁起来，夜越来越深，电话那头一层不变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求你，接电话好吗，至少让我知道你现在好不好，你在哪，我很担心，你说过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你不要食言……”他对着电话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要说给谁听。

等到烟燃了一半，沈安御捻熄烟头，准备再去以前袁家附近看看，发动汽车间，他隐约听见前面巷子里传来嘈杂的争吵声，原本没放在心上，街头上总有些闲逛游荡无所事事的小混混，可是后来的那声短促的女声让他心头一惊，想也没想就赶紧下车赶了过去。

小巷里没有灯，行人也鲜少经过，今晚，连月亮也隐藏了，正是各种黑暗滋生的好地方。

袁暧不屑的看一眼面前几人，有些懊恼自己贪图便捷选了这条小路，虽然她学过些对付恶人的招式，但现在对方人数占明显优势，她没有把握可以应付得来。

“小妞~这么晚还在外面呢，要不，陪我们哥几个去玩玩。”说着中间那人的手就要搭上她的肩膀，嘴巴里面扑出浓重的酒味，袁暧闻的有些想吐，顺势就侧了侧身子，躲开他的咸猪手。

她的抗拒惹怒了对方，其他几个人作势要用强的，袁暧退后几步，让人误以为她害怕了，趁几个人都没有防备，她伸手扭掉正往自己身上靠的手，又一脚踢到前面那人两腿间的部位，几声惨叫顿时划破夜空。另外三人见她竟敢反抗，气急败坏的要出手教训，袁暧有些害怕起来，她不知道如果万一真的逃不掉了，他们会对自己怎么样……不敢想。

然而她也等不及害怕，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几乎是一瞬间，就把她从困境中解救出来，他身手敏捷的几下撂倒了那些人，然后紧紧抓住自己的手上下查看，追问她有没有受伤。

他的样子看起来是那么担心。

袁暧有些想哭，想要他抱，刚才如果不是他赶来，她不可能安然无恙。于是下一秒，眼泪就真的掉下来了。

沈安御见状更紧张了，可是又找不到什么地方受伤：“怎么了，哪儿受伤了，很疼吗，先忍一忍，我们去医院。”

他要抱她上车，袁暧又不动了，站在原地摇摇头。沈安御有些急，正要说些什么，袁暧一边哭一边解释：“没有，我没有受伤。”

还好，思路还是清晰的，没有吓傻掉，还晓得说话，沈安御稍稍放下心来，“我们到车里去吧，这边冷，也不安全，一会要是他们再找人过来……”

他后面的那句话让袁暧暂时不敢任性，乖乖的跟着上了车。突然置身在温暖里，冷热的交替让她有些不习惯，缩着脖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沈安御握住她的双手包裹在自己手掌里小心的摩搓，几天不见，她原本柔嫩的手竟然变得红肿不堪，心疼之下，他一时情不自禁的吻上了那手背。

这一次，袁暧破天荒的没有甩开他，两人相对坐在空间狭小的汽车里面，暖气把彼此的脸都熏得微微发红……

“小暧。”他轻轻的叫一声她的名字，眼神迷离的仿佛要醉了。

袁暧清醒了一些，车内淡淡的烟味吸入肺部刺激得她轻轻咳嗽起来，她皱着眉头要开窗，沈安御以为她又要走，抓住手不肯放。

“有烟味。”袁暧又闷闷的咳嗽了几声。

沈安御这才意识到是刚才自己抽过烟的缘故，赶紧从自己这边开了窗，散去味道，“对不起，以后一定不会在车里抽烟了。”他愧疚的道歉。

袁暧不再说话，经过刚才的事情，她觉得很累了，也没有多余的脑容量来思考自己应该如何面对沈安御，于是他说什么也都不再反驳，只是沉默。有他在，空气都像是暖的，袁暧彻底的松下神经，不一会儿就困意袭来。

*

大概有多久，他们没有好好的在一起说话了。

沈安御关了车内的灯，在黑暗中凝望她的脸，他不敢伸手去摸，也不敢挪动一下大腿，怕不小心把伏在腿上的她惊醒，他甚至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怕这样的画面下一秒就消失了。

或许真的就是梦吧。

她因为刚刚经历过的事故而暂时忘了远离他。

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几分钟，也许下一刻，她就会醒来，打破这美好的平静。

“妈妈……”

她喃喃的梦呓，睫毛轻轻颤动，沈安御僵住身子，手更加不知道如何摆放，好一会儿，直到确定她真的不会醒过来，才松了口气。

什么时候，他才可以不只是看着睡着的她。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让人遗忘的药水。

他不想放开她，即使是在他们之间有了这样无法解开的死结。这样是不是其实也算自私。

他只是想要她，不管发生什么都想留她在身边，她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根本没办法割舍。

……

袁暧醒来的时候，是在公寓的大床上，身上被换上了睡衣，衣服挂在旁边整整齐齐。他人已经不在了。

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多一点。在她最狼狈最害怕的时候，他总会出现，而这么多年自己依赖他的本能竟也丝毫没有减退。

她还在惆怅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沈安御看到她已经醒过来正坐在床头，有一刹那的无措，只是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并未入到袁暧眼里，他很快就恢复正常，然后把早餐摆到她面前。

袁暧还在发呆，想着他现在对自己的这些照顾，到底有几分爱情，又有几分是代替他爸爸的愧疚。

他和程艺。她相信他说的，也许他现在对对方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可是论结婚，她确实是沈建文会选到的最好的对象。有美丽动人的外表，性格温婉大方，又与沈家门当户对，最重要的是，他们之间没有所谓的过往恩怨。沈建文也永远不可能再把自己这颗不□□放在身边。

而她，也永远不可能做到，心安理得的呆在害死自己父母的人的儿子身边。即使他可能是无辜的。

“沈安御。”

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恶狠狠的语气，声音反而有些有气无力，沈安御拿杯子的手停在一半，看着她。

“我很累了。我不想恨你，但是那些事情，我不可能当作没有发生。”

她停了一会儿，又说：“你以后别来找我了，不管我过得多么不好，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你总得给我留点自尊。至于你和那个程小姐在不在一起，也不关我的事，所以随便你，不用和我说什么，你以后的生活都与我无关，我的也是。昨天的事情，谢谢你，但是，仅此一次，最后一次，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她的表情始终很平静，可是沈安御却觉得这样的她，才最为遥远。她生气、恼怒的时候说的话，他还可以认为那是在盛怒之下没有理智的缘故，但是现在，她已经彻底的冷静下来了，也完完全全的想清楚了，最后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再不相见。

“能不……”他想再说点什么挽回，可是话卡在嘴边，终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袁暧尽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再次在他面前软弱，既然已经想好了要隔绝。她看到沈安御欲言又止，最后放弃的点点头，有点松口气，又……有点隐隐的失落。

解脱了吗？这一段感情的终结。

可是心里也并没有痛快多少。

她的生活已经乱七八糟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复原。她不可能心里一点也不埋怨他，可是她也不想总这样下去，一见面就竖起坚硬的刺，狠狠的伤他，然后让自己也不好过。一边贪恋他给的温暖，一边又要让他为过去的错误买单，她不知道他给自己的底线是什么，而自己又会在什么时候挥霍完他的耐心，然后开始真正的彼此憎恶。

她始终是自私的人。连离开，也要让他比自己更难受、更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