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折不弯
作者:菠萝个蜜 | 分类:现言 | 字数:14.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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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快速而过的时光
决赛的房间比半决赛大了整整一圈, 两台电脑面对面放着,周围驾着摄像机,靠墙还有一排工作人员的坐席。
阮玉上午很早就出去了, 他说有事要办。
酒店离会场很近, 我跟着工作人员一起过来了。
我用的还是牛头人战士的角色, 对方则是人类猎人。
我看过他的对战视频, 如果今天他的风格没有刻意改变的话, 我想我会在开局四十分钟左右时击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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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登记地点那个一头棕发的男性工作人员很热情地坐在我身边,帮我调试电脑,他一边语速很快地问我:“你是中国人对吧?”
我点了点头。
他很高兴地说:“我去过北京!长城真是太棒了!还有紫禁城……”
他看起来就像动物世界里一只抓耳挠腮的猩猩, 我觉得很好玩,不禁笑着说:“它们都是中国的骄傲。”
他好奇地问:“你住在北京么?”
我点了点头, 他好像更高兴了, 得意地说:“我还会说中国话。”
我好奇地问:“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 很认真地卷着舌头说:“搅——基!”
我茫然看着他,完全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 我有点惭愧,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却不知道一个外国人说的汉语单词是什么意思。
他又说:“那个混蛋被转进监狱了。”
我更加茫然:“啊?”
他解释道:“昨天打你的那个胖子。”
我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会枪毙么?”
他先摇了摇头,又迟疑地说:“应该不会……但照常理说他甚至用不着坐牢, 一般只是被拘留两天。”
我愣愣地说:“打人就要坐牢……”
他摇了摇头, 耸肩道:“这很不寻常。”他说着看了一眼时间, 站起来比了一个手势, 说:“祝你好运!”
我连忙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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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四十二分钟赢了人类猎人, 这个速度不快不慢,我觉得并没有多少悬念。操纵人类猎人的玩家是一个有些瘦弱的褐发男子, 他好像有点失望,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和我握手,说:“你很棒,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潜力的玩家。”
我不好意思地说:“谢谢。”
我拿了奖金,金额足够我坐飞机头等舱往返一次。
我很高兴,抱着包在门口等阮玉。
阮玉的车子我已经很熟了,隔着老远就看见了黑色的车身。
我连忙站起来,对他挥手。
车子刺啦一声停下,阮玉打开车门,他穿的不是早晨出去的那套衣服,而是一件十分简练利索的西服,白色的领口系了一个黑色领结,他看起来就好像刚从一场盛大隆重的宴会出来似的。
然后我看见了他的公主。
芮拉卡斯沃德,现在还是二月份,她却穿了一件闪闪发亮的银色连衣裙,外边披了一件毛绒绒的大衣,她简直像是童话里漫步走出来的精灵,柔软,美丽而芬芳。
我突然有点紧张,攥紧了手里的包,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阮玉笑着对我说:“爱因斯坦牛,愣着干什么?快点上来。”
我讷讷地应了一声,赶紧钻了进去。
阮玉和芮拉卡斯沃德都坐在前排,我看见芮拉卡斯沃德低头微微侧过,白金色的卷发在耳边柔软的打转儿,她好像对阮玉笑了一下。
阮玉很敏锐,他立刻侧头对上她的视线,他们的侧脸都很完美,他们身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初春的天空晴朗得不像话,我觉得这个画面好像一下子就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珍藏进最宝贵的相框。
我以为这个画面会延续到地老天荒。
但下一刻我的眼前就天翻地覆了。
玻璃窗“砰”地碎裂,玻璃碴子四处飞溅,我抱着头蹲下身子,心脏砰砰直跳。
我的耳朵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作用,连续而强烈的耳鸣充斥了我的整个大脑,过了好半天,外界的声音才一点一点模模糊糊地重新响起来,尖叫声,跑步声,鸣笛声……
我哆哆嗦嗦地探出脑袋,我的面前一片狼藉,碎玻璃碴好像尘土一样覆盖了每一样事物,车内扶手上散落着一缕红得晶莹的头发,芮拉卡斯沃德一动不动地斜倚在阮玉身上,她右边的整个耳朵都血淋淋的,凝稠的鲜血好像从另一个空间源源不断地涌来,浸透她白金色的卷发和银色的裙子。
我好像在做梦一样,但恐惧的真实让我无法移动分毫。
阮玉微微低着头,他的眼神镇定,不见丝毫惊慌,好像只是在看着一块路边的石头,又好像在看着一件精致的陶瓷,平淡而专注。
我这时才感觉浑身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阮玉突然将目光转向我,我好像被极大的恐惧和不知名的噩梦攥住了,连眨一眨眼都做不到,他伸出手,递给我一件东西,然后说:“打电话给医院。有人问你话,记住要说,我和芮拉是同时中弹。”
我呆呆地看着他。
阮玉稍稍向前靠了靠,好像在调整着什么——他突然闭上眼睛,嘴唇轻轻动了动。
接着……我听到很轻很轻的“扑”的一声。
阮玉猛地浑身一震,胸口以一点为中心,炸开的烟花一样迅速溢出了鲜血。他身形一委,整个人向后靠在了车门上。
他的脸正好对着我的眼睛,脸色苍白,嘴唇迅速地失去血色,眼睛紧紧地闭着。我突然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它永远也不会睁开了。
我手脚冰凉,接着发麻,我用力攥着手中那块坚硬的金属,混沌中按下了求救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一下子哭了出来,我大声喊着:“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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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拉卡斯沃德,终年18岁。
我回到学校的第二天,这个让人悲伤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我想起那个美得如梦似幻的女孩,心里就空落落的,好像这世界突然不完整了。
我心情很沉闷,洗了脸打算早早睡觉。
维托却凑过来,问道:“芮拉卡斯沃德的死跟你那个哥哥有关系么?”
我说:“阮哥哥肋骨断了……但是没伤到心脏。”说完我的手有点发抖,我想起那天在医务室外,空旷而安静的走廊里,我无助地一个人坐在椅子上。
维托锲而不舍地追问:“那你哥哥哪去了?他可没回学校。”
我解释道:“他当然在医院休养。”我想了想,又说:“至少要两个月吧……”
后来出现了十几个穿西装的人,他们拿走了我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阮玉的手机,一个灰色卷发的中年人问了我几个问题,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只记得阮玉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对他们不断重复着。再后来阮玉被宣告脱离生命危险,就有人把我送了回来。
我最后一眼见到芮拉卡斯沃德,是她被医务人员蒙上了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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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这件事告诉车廷筠的时候,他刚刚完成寒假作业包括的社会实践回来,脸颊冻得通红,头发也被寒风吹得乱翘,看起来很辛苦。
我问他:“去给社区扫地了?”
车廷筠拍了拍额发,说:“代表班级去福利院了。”
我有点好奇,刚想继续问他,车廷筠却先开口了:“你说,阮秋秋的哥哥被人远程狙击了?”
我愣了愣,犹豫地说:“车廷筠,你的用词好奇怪……我说的明明是被一颗打碎车窗的子弹击中胸口。”
车廷筠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你说的那个位置和角度只能从高处射击,你们经过的那条街两边没有合适的建筑,所以凶手一定是远程狙击。”
我更加惊奇,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清楚……”
车廷筠好像有点得意,脸上露出一个笑,然后视频又卡了一下,把画面定格在这个延长的笑意中,我突然发现……
画面又动了起来,我惊奇地说:“车廷筠,你的左脸有一个酒窝。”
车廷筠立刻把脸板起来,语气很不善地说:“这有什么好说的。”他顿了顿,皱着眉数落道:“以后别和阮秋秋的哥哥多呆,太危险了。”
我觉得他的脸色好像不太高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酒窝很好看。”
车廷筠似乎有点恼怒,可又没绷住似的乐了一下,这回我专门盯着他左脸看,心中惊奇地想,怎么以前没注意到。
我很快找出理由,譬如车廷筠平时很少笑,譬如他喜欢站在我左边,学习的时候也是习惯坐在我的左边,坐车的时候也是……
我越想越难过,情不自禁地说:“车廷筠,我想你了……”
车廷筠张了张嘴,似乎突然失去了声音。
我却越想越难过,好像自从阮玉在医院昏迷之后我心里就一直有点说不清的难受,我忍不住又说:“车廷筠,我想爸爸妈妈,还想郑老师,赵老师,还有阮秋秋……”
我说着说着,鼻子一酸,眼眶里好像一下积满了水,我拼命想憋回去,却弄得满眼模糊。
我看不清屏幕,也看不清车廷筠的表情,却听他突然大声说:“我给你讲个笑话。”
我一边心里还有点难过,一边竖起了耳朵。
车廷筠清了清嗓子,又顿了顿才说:“一个很大的冰箱里,一个鸡蛋对另一个鸡蛋说:为什么你身上长毛?然后另一个鸡蛋说:因为我是猕猴桃。”
我茫然地擦了擦眼睛。
车廷筠声音略略提高了点:“还有一个,在一座很大的冰箱里,有一根香蕉觉得很冷,就对另一根香蕉打招呼:唉,看你冻得浑身都是冰碴了。另一根香蕉说:我是冰棍。”
我揉了下眼睛,小心翼翼地问:“车廷筠,你怎么还不开始讲笑话?”
我见他抿着嘴唇不说话,想了想,说:“还有四个月才能回家……”
车廷筠恩了一声,说:“明年九月份我就要上初中了。”
我算了算,说:“还有一年多呢。”
车廷筠顿了顿,问道:“一年之后你会在哪里?”
我想起阮玉圣诞节那晚打的电话,连忙说:“车廷筠,我打算修学生物方面的知识。”
车廷筠说:“为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把阮玉的话解释给他听:“这世界上有无数难解的疾病顽症,只要你解决了一种,这世界便任你遨游……生物技术很有前景,它比物理或者数学更适合这个世界。”
车廷筠沉默地听着,半晌慢慢开口说:“我觉得这不是你自己的话。”
我惊奇地说:“为什么?”
车廷筠说:“这不是你的思维模式。”
我更加惊奇,问道:“我的思维模式是什么样的?”
车廷筠皱着眉头,好像在组织语言,半天才说:“我也说不好,就是很奇怪的……反正不是像你刚才说的那么正常和实际。”
他的语气是实事求是的那种,我费力地琢磨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他这句话的褒贬。
我放弃了,小声说:“但是我觉得那说的很对……”
车廷筠突然打断我:“那是谁?谁给你讲这些的?”他的口气好像一下子不满起来。
我有点不解地回答他:“阮哥哥说的。”
车廷筠不做声,半天才开口说:“他说的也没错,但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想法,我早就跟你说过,先想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再去努力,你难道没有什么梦想?”
我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连忙反驳道:“我有梦想!”
车廷筠好像很有兴趣,立刻接道:“什么?”
我大声说:“正义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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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廷筠慢吞吞地说:“蒲爱牛——你今年多大了?”
我肯定地说:“虚岁十二!”
车廷筠说:“你的梦想是做正义超人?”
我再次肯定地点头。
车廷筠突然深深吸了口气,说:“你不如回幼儿园吧……”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我懂了,你是想问我理想对不对?”
我恍然大悟,车廷筠的中文虽然已经交流无碍,但有些相近的需要分辨的词汇他仍然时常分不清。
车廷筠好像有点困惑,说:“理想和梦想不是一个意思?”
我解释道:“理想是符合这个世界物质规律的人类期望。梦想就好像幻想一样,可以完美的脱离客观世界。”我生怕他不懂,想了想,又举了个例子:“比如说我,我的理想是像爸爸妈妈那样做一个科学家。梦想就是当一个惩罚坏蛋的正义使者!”
车廷筠点了下头,表示明白,说:“我懂了。”
我的心情不知不觉积极起来,好像突然摸到了未来的美好,生活的希望似的。
我问车廷筠:“车廷筠,那你的理想和梦想都是什么?”
车廷筠想了想,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说:“我的理想是做一个军人,就像爷爷那样威风。我的梦想……和路飞一起去伟大航路。”
我有点羡慕地说:“军人叔叔最帅了……”我想了想,又问他:“车廷筠,路飞是谁?”
车廷筠说:“一个脑子和你一样奇怪的橡胶人。”
我们又说了好久,我觉得有点困,打了个哈欠,对着摄像头摆了摆手,说:“车廷筠,我要去睡觉了,晚安。”
他嗯了一声,轻声说:“晚安……开心点。”他说着把眼睛转向摄像头,屏幕上的眼神就直直地看过来,他很快地笑了一下,屏幕定格在他左脸旋出的一个小小的酒窝。
我关机,洗漱,躺在床上,心里沉甸甸的东西好像都消失不见了,维托敲击键盘的声音轻柔起来,我很快地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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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阮玉并没有回来。
一天,两天。
一周,两周。
一个月,两个月。
直到学期结束,暑假开始。
他没回来。
也没有联系过我。就好像这个人只是我幻想出来的一段时光,和另一段美得不真实的时光一同消失。
再等又一次开学,维托告诉我,他似乎是休学了。
这之后许多年,我再没有见过阮玉。
但我仍然记得他说过的话,日升日落一样规律,每天都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根植在我心中的一棵树,慢慢发芽,茁壮成长,牢牢占据了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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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斯特教授低头看了我的申请表,抬头严肃地道:“艾利克斯,你真的要选生物医药?你知道你的才华完全可以在物理学……或者数学界任意畅游。”
我摇了摇头,认真地道:“我已经决定了。”